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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还在这里-辛夷坞 (ZT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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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看了“致我们终将腐朽的青春”以后就去把这个女人的作品都看了一遍,这篇是比终将腐朽的青春早一点的,很好看




苏韵锦:其实这些年来我并不经常想起他,这个城市并不太大,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假如有一天我们重遇,我唯一的心愿是——我希望他不幸福。

程铮: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跟你分开,然而,不管走得多远,我总相信有一天我会把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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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那个夏天在程铮的记忆里是奥热而漫长的,站在高中生涯最天昏地暗的尾端里,忙里偷闲地憧憬着传说中斑斓的大学生活,带着破茧前的躁动。而对于苏韵锦来说,让她印象更深刻的是破蛹而出的前一刻那种粘稠的挣扎和茫然。

苏韵锦生长在省城附近的一个郊县,父亲是县中的生物老师,母亲原本是县城里一个纺织厂的会计,后来在“企业改革的浪潮”中下了岗,不得不做起了家庭妇女。由于父亲的身体不好,经常出入医院,一家人的生活不算宽裕,但是父母对于她这个独生女儿也是极尽宠爱的,所以韵锦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在父亲执教的县中念到高一结束后,她父母感叹于当地中学教育水平的落后,为了唯一的女儿考上好的大学,动用了一个教书匠家庭所有的积蓄和人际关系,将她转学到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对于父母的这个安排,韵锦颇难接受,一方面,这次转学意味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父母的身边外出求学,另一方面,那昂贵的择校借读费让她每天晚上睡前想着就心疼。当然,她终究拗不过父母,也不忍心拂了他们的殷切期盼,于是从高二开始,她就成了那所省城重点中心的转学生。

韵锦早料想到甫入一个新的环境会有不适应感,但她没想到接踵而来的挫折感会那样深。她的成绩不差,在原来的学校里考试总徘徊在年级前十左右,然而转学后的第一次段考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残酷的差距,按照综合成绩排名,她在所在的班级里竟然是倒数第五。当天晚上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完全没有勇气向父母透露丝毫关于成绩的点滴。震惊,更多的是羞愧,韵锦觉得自己简直无颜以对父母和他们多年积攒的那点血汗钱,无颜以对自己,就连次日到教室上课都觉得被一块“倒数第五名的转学生”这块牌压得抬不起头来。后来的日子自然是知耻后勇,奋起直追,不过现实往往不如人意,不管怎么努力,她终究没有遇到一雪前耻的机会,虽然在后来的考试中没有在倒数之列,但是直到高二结束,在一个60多人的班级里面,韵锦的成绩也从来没有进入前30名之列,渐渐地,她也开始相信父母望女成凤地倾尽所有送她转学是个彻底的错误,也许她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高二学年结束的时候也面临着文理分科的转折,韵锦语文成绩不错,但历史极烂,物理倒是她喜欢的科目,然而数学、化学成绩不佳,英语、政治则是平平,因此在文理之间她也是犹疑了许久,直至某天下课的时间里,她低头穿过教室门口站满了男生过道,朝走道尽头的洗手间走去时,一句话顺风飘进她的耳朵“……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然后就是好几个男生夸张的大笑。韵锦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周身的血液都望脸上涌去。其实她何尝不知道那些男生不太可能是针对她,但是,少女敏感而自卑的心让她觉得自己自己恰恰就是别人嘲讽的那个“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她恨恨往回看了一眼,却无从得知口出狂言的是那个男生,更不好意思在这男生成堆的地方久留,便匆匆朝洗手间方向而去。

在最后确定文理意向的时候,韵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她想,也许是自己残存的那最后一点骄傲在驱使自己做出这个选择。

于是,在这个早早就炎热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五月天,苏韵锦在一个高三理科班的教室里,看着一个怎么也写不全的化学方程式,将手中的笔用力扔回笔盒,身体用力往后一靠,崩溃似地长吁一口气,她终于发现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的选择是多么愚蠢。谁说花季灿烂,雨季朦胧,苏韵锦的花季雨季都是乌云蔽日。

让她烦闷的不止是学业,她环视了一眼坐满了人的教室,只看见一颗颗埋在教材中的头颅,四周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专心的自习,没有人交谈。韵锦心里自嘲地想,就算四周闹哄哄地笑闹成一团又怎样,自己始终融不进里边。班里和所有的理科班一样阳盛阴衰,分班后全班57人,女生只有8个人,其中有5个是家住本地的省城女孩子,她们基本上都不住校,每天下午下课后回家吃晚饭,然后回校晚自习,自习结束后再回家过夜。每天早读前和晚自习前都是这些城里女生们最活跃的时间,她们分享着前晚电视剧的精彩情节和各自偶像在新MTV里的造型,讨论着谁谁谁家门口转角的巷子里那间服饰店有条漂亮的裙子,或者和男生们交流着体育新闻的当日要闻,韵锦每天静静听着,插不进一句话,她在她们讨论的哪个精彩的世界之外,每天自习结束后她就回到只有床和墙壁的宿舍。由于该校外地学生不多,大多数本地生源都不住校,所以学校的宿舍相当简陋,里边住的都是像韵锦一样来自周边郊县或乡镇的学生,她们大多有着相似的沉默而木纳的表情,仅有的晚上聚在宿舍里也很少高谈阔论,倒是经常半夜或清晨从被子里透出用手电夜读的光线。

班上另外两个来自乡镇的女生都跟韵锦住在同一个宿舍,一个叫莫郁华,一个叫周静,跟韵锦不同的是她们都是通过中考,凭借高分考进这所中学,而且在班里成绩不错,一向勤奋苦读,她们看韵锦的眼神里不是没有一丝轻蔑的,韵锦觉得很正常,同样的“乡下来的孩子”,她连名正言顺录取的这点凭借都是没有的。莫郁华身材微胖,面容平凡朴实,她是全班最刻苦学习的一个,平时不苟言笑,解题和背单词是她跟呼吸一样本能的事,但是不算难相处,打来的开水也偶尔也愿意分给韵锦。“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拼命读书之外,还有什么跳出农门的途径”,这是莫郁华与韵锦唯一一次深谈时说的一句话。

周静倒长得娇小端正,她热心公益,喜欢在老师跟前跑动,喜欢抢着擦黑板,也爱在班上的城里女生“座谈”时搭话,却往往不得其要,倒是在男生中人缘不错,与韵锦关系一般。韵锦曾经无意间听到班上最可人的女生孟雪在一个男孩子面前手一摊,说“不是我们不喜欢跟她们几个乡镇来的女生说话,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难不成跟他们讨论家里有几头猪,几亩田?”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韵锦想。于是她益发沉默,全然不见在家乡学校就读时的神采飞扬。

至于男生,林子大了,长得周正的“鸟”自然也是有的,但这个年纪的惨绿少年还全然不懂绅士风度,就连往杯里装开水时也要跟女生抢个先后,更别提她们班里的男生还自发评选出班里“八大恐龙”,全班八个女生,无一漏网,让人无话可说,全不见青春读物里浪漫的少年。更何况,韵锦看着自己洗得又薄又褪色的蓝色校服和镜子里那张寡淡的脸,自己都觉得灰姑娘的故事荒谬,加上她话少性格别扭,成绩平平,更无半点引人入胜之处,也就自觉掐断了青春的那一点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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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动作轻一点你会死吗?”就在韵锦把背往后面的桌子用力一靠之后,一个男生不耐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知道是自己无意识的动作惊扰了后排的同学,她飞快地挺直背,没有回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微不可闻。

但是坐在她后排的男生似乎没打算就此罢休,借着身高的优势微微抬起身子,瞄了一眼韵锦桌上的化学习题,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说就是受了什么刺激,还以为是失恋了,原来是题解不出来。”说着又往韵锦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我看看,哈,这么简单都不会,不会吧你!”

韵锦又惭又恼,倒也默不作声,只是侧开身与他探过来的头保持一定距离,她后面那个人却好像打定主意,不好好讽刺她一轮誓不罢休,用足以引起周边同学侧目的音量阴阳怪气地继续说“苏韵锦,你的脑子都拿去干什么了,还真不是普通的笨。”是可忍孰不可忍,韵锦仿佛被人用棍子戳到心里最痛的地方,腾地一声转过身去,涨红着脸,狠狠瞪着后面那个人,此刻他好整以暇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向上45°地扬起头,脸上一副欠揍的似笑非笑,好像无声地在向她挑衅说“你敢怎么样?”如果眼光可以杀死人,那么韵锦的眼睛已经在他全身刺下了无数个窟窿,个个致命,但是没有如果。她暗暗攥紧垂在身后的拳头,强迫自己深呼吸,然后慢慢地转回头去,低头装作专注在刚才没解出的题里。他猜对了,她的确不敢怎么样,她不愿因为跟他产生争执而引起周围人的注视。

程铮,这个讨厌的家伙,韵锦在心里不知道幻想了多少次,当着众人的面,大嘴巴子抽在他那张让她恨得牙痒的脸上,然后看着他自命清高的神情在她面前一点点地碎掉。坐在他的前排是她追悔莫及的另一个错误。那还是进入高三下学期后,需要老师在课堂上讲解的时间相对少了,更多的是同学们各自自习做题,因此他们年轻的班主任采取自由组合的形式重新调整座位,美其名曰以人为本。于是大多数关系熟捻、较谈得来的同学三三两两地选择坐在一起,反正在这个班里她也没有跟谁关系特别密切,便任由别的同学挑座位,大家差不多都各入其位后,她才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当时可供她选择的座位已经不多,几乎都在后排,于是她选择了现在这个位子,她的同桌宋鸣是个深度近视的小个子男生,在理科班里英语水平罕见的高,性格内向;她的后排就是那个让女生晚上准时看体育新闻的 “原因”,让韵锦敢于坐在他前面的原因是,程铮身边虽然常有女生叽叽喳喳,但他本人倒不是个聒噪的人,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他称得上宜动宜静,运动场上能力超群,学习的时候也静得下来,成绩拔尖,虽然也有优等生的那一点小小的清高,但基本上属于那种你不打扰他他绝对不会打扰你的类型。基于这样的考虑,韵锦在这个座位上安营扎寨了。她刚收拾东西坐下来的时候暗暗留意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宋鸣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她后面那位则是头也没抬,基本上无视她的存在。这样就好,她松了一口气,安心从一叠教材里抽出了自己要找的书。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另一个男生的声音:“阿铮,你不是不准女生坐在你前面吗?”韵锦愣愣地徇声望去,说话的是周子翼,程铮少有的几个死党之一。韵锦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她身后的程铮埋头在作业里吐出一句:“她也算女生?”……这就是大家眼里的好学生说出来的话?韵锦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想不起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男生。

“你什么意思?”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什么‘什么意思’?”他一脸无辜似地抬起头。

“你说谁不算女生?”

“说你呀,怎么,需要验证吗?”

好几个男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韵锦怒火中烧,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现象和本质能有这么大的差距,这张俊秀的脸此刻如此让人厌恶。全班大多数在整理新座位的同学都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平淡压抑的高三生活需要这样的调剂,但是韵锦并不想成为这种戏码的主角,她厌恶被人观望嘲弄的感觉。算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她冷冷地扭回身子,不再理会他。

“喂,苏韵锦……”有人好像并不接受她的息事宁人,“你为什么叫做苏韵锦?‘韵’是怀孕的‘孕’吗?”

又是一阵大笑,韵锦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她习惯了在班里像个隐形人一样,而且乐于如此,可是越想避开什么好像就越会遇见什么,就像现在她面临的这种明显的找碴。n

韵锦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程铮,我得罪过你吗?”她眼圈已经发红,极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不让泪决堤掉下来。

“完了,阿铮,你把这个‘小芳’惹哭了。”周子翼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喊道。

程铮闻言也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你真的哭了吗?”“我才不会为你这种人哭。”韵锦逃也似地跑出教师,假装听不到身后一片嗡嗡的话语声。

她和程铮的梁子就此结下,那件事情之后她试过搬离这个倒霉的座位,可是没有人愿意跟她换位子,她又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去找老师,只得期待着下次调整座位的时间到来。

韵锦只是不明白,程铮平时也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可偏偏对她那么毒舌,动不动挑起事端。“偏偏对她”,这真是一个暧昧的词组,但韵锦绝对没有天真到以为程铮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不喜欢看言情小说,更不喜欢她们迷恋的那种“喜欢你就折磨你”的坏男生情节,程铮身上流露出来的对她的厌恶是如此明显,假如有人要说服她,这样是一个男生对她重视的表现,韵锦会觉得这个人心理简直是有病。好在周围的人似乎也没有谁认为程铮对她的特别是一个男生对女生的态度――如果一定要说特别的话,那绝对是他特别不喜欢她。

于是她就这样如坐针毡地在他面前坐了三个月,每天在为学习而心烦意乱的同时还要面临他时不时的挑衅和“恶习”。她讨厌他下午从学校足球场踢球回来后一身汗味地坐在她身后,她越皱眉他就故意越靠近;她讨厌上课的时候他把一双长腿越过界地伸到她的凳子下面,还大大咧咧地晃着来晃去,让她坐在凳子上有晕车的感觉;她讨厌他把妨碍她当作理所当然,可是她稍稍影响到他一丁点――就像刚才她往后的那一靠,就会引起他的强烈反弹;讨厌他和他的死党叫她‘小芳’,好像出生在城市里让他们理所当然地高她一等;更讨厌他用那种居高临下地态度嘲弄道“苏韵锦,你居然这个都不会!”然而,韵锦知道,对付程铮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漠视他的存在,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她并不软弱,只是不愿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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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像每次韵锦愤怒地面对着他的挑衅,然后又漠然地转过身去一样,看着她僵直的背,程铮眼睛里有瞬间的失望。她用力靠向他的课桌,让他在几何作业本上画辅助线的笔迹变做一条抛物线,可是当时他只留意到她垂在自己桌上的发梢。“昔宿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语文不是程铮的强项,可是他要命地在脑海里蹦出这几句,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所以他必须恶言几句来打破这种诡异的念头。他嘲弄她笨,她明明生气了,但还是强忍着没有理他。程铮,你又把事情搞砸了,你明明只是期待着她说:“你能不能教教我……”就像其他女生一样,期待地看着你。可是她从来不说,他知道她不会那么说。这个喜欢紧紧抿着嘴唇,像影子一样沉默的女生,她总是低着头。其实苏韵锦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没有那一天,他永远不会发现……那天,高二的他跟子翼几个在教室前的走道上“放风”,子翼问他“阿铮,你选文还是选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然后他看见一个低头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女生在前面几步的地方忽然回过头,朝他们的方向直视,她的表情很特别,白皙的面庞涨着奇异的嫣红,一双乌黑深秀的眼睛里好像有两簇火在烧,整个人生动得不可思议。这是程铮第一次认真注视一个女生,可是她的眼光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很快转过身,依旧保持低头的姿势走开。

“唉,刚才那个女的是谁?”他推推子翼,子翼几个后知后觉地朝他指点的方向张望“谁呀,哪个谁?”他再朝她走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隔壁班几个打闹的男生,接着便响起了扫兴的上课铃声。

当天晚上,那双眼睛里的两簇火在程铮梦里反复灼烧着他,半夜忽然惊醒后才发现裤子上一片冰凉的黏湿,十七岁的程铮在低声咒骂着去清洗的过程中,心里一片茫然。

从那之后他开始在下课的时候站在走道上无意识地找那个身影,可是直到高二结束,他也没有见过她。直到高三分班后,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和她坐在一个教室里。多么荒谬,自己仿佛沧海寻一粟般在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中搜索她,没想到她先前不过是他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而他在那次相遇之前,对她全无半点印象。

很快,程铮发现自己之前没有发现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是有道理的,这个女孩习惯把自己缩成一团淡灰色的影子,习惯性地紧抿着嘴唇,眼帘低垂,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并且她也无视别人的存在,包括他。她从来没有出现在女生为他欢呼的球场;他无数次故意走过她的座位,她连发梢都没有为他晃动过分毫,有时他宁愿耐着性子听那几个连越位为何物都不清楚的女生大谈足球,希望她能朝这热火朝天的讨论现场看一眼,可她还是没有。

程铮在心里抗拒着自己对苏韵锦的过分在意,她不过是子翼他们嘴里的“小芳”之一,土土的,不算顶漂亮,性格也不讨喜。在某次男生们密谈的场合里,一个男生在评价班上“八大恐龙”时,不经意提起“其实苏韵锦打扮一下还是挺不错的。”他几乎立即反弹说“母猪打扮一下也是不错的。”他们都道是他看苏韵锦极度不顺眼,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喜欢别的男生对她评头论足,就像不喜欢自己私藏的宝贝别人窥伺。

于是,每天在教室里他都一边强迫着自己不要理会她,一边期待她的注意。直到调整座位的那一天,她迟迟疑疑地坐到了他前面的位子,程铮的心跳快得自己都感到羞愧,只好假装埋头在书堆里,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他不喜欢女生坐他附近,聒噪又麻烦,就连跟他关系一直不错的孟雪提出要坐他前排,他都恶声恶气地赶跑,但是苏韵锦是例外的,他甚至害怕自己一抬头的热切会把她吓跑。子翼喊出那句话时,他窘得不行,不经大脑地就说出刺伤她的话。当她愤恨看他时,整个人被怒气烧得生机勃勃,也烧得他心烦意乱,他心中有种自虐的快乐,只有这样才会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有这样她才会专注地看着他。所以他开始习惯找她的碴,宁可被她讨厌着也好,终究胜过被她漠视。

苏韵锦,苏韵锦,程铮喜欢这个名字,轻吐在唇间有种缠绵的味道。可是凭什么,她把他的世界里烧得烈火燎原,自己却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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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苏韵锦当然察觉不到程铮的矛盾,她更多地在为爸爸的病而烦恼着,她爸爸的肝病一日比一日严重,现在连在中学正常的授课的时间也保证不了,整个人急速地瘦了下去。下午跟妈妈通电话时,妈妈在电话线的那头嘤嘤地哭泣,让韵锦心一点点地往暗里沉。她提出要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哽咽着拒绝了,现在是高考的关键时候,没有什么比专心备考更总要。韵锦说不出的难过,她不但没能陪在爸爸的身边,就连考出好成绩给爸爸的那点安慰都拿不出来,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失败了。结束了给妈妈的电话,她在一晚上的晚自习里都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说不清是心里不舒服还是身体难受,接着,她感到大腿间有股热流涌出。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差点忘记已经到了每个月的“那几天”,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的中途休息时间,她从包包里抽出一片备用卫生巾就想往洗手间跑,可偏偏周身上下衣裤找不到一个能容得下卫生巾的口袋,她急中生智地抓起一本书,把卫生巾往书里一夹,就急急向教室门口跑去。由于低着头,跑得又急,在临近教室门口的地方韵锦跟一个人迎头撞上。

“苏韵锦,你赶去投胎呀?”一听见程铮的声音,韵锦就觉得一阵头晕,正待扰过他继续前行,他却故意挡住了她的去路,“啧啧,你看看你,脸白得像个鬼一样,撞邪了?”“能不能让开,我要去洗手间。”“去洗手间你拿着本文言文解析干嘛?”韵锦的脸更白了,一言不发就朝他身边的空隙往门外挤。程铮见她神色古怪,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说道:“有病呀,去厕所还看着种书,你……”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抓狂似地欺身上前抢书的韵锦吓了一跳,他借着身高的优势本能地闪开,无奈今天的韵锦似乎对夺回那本文言文解析有着疯狂的执着,两个一抢一躲的拉扯之间,那本文言文解析脱手掉在了教室的地板上,一小片雪白的东西也从书页里掉落了出来。

程铮盯着地上那片东西愣了足足五秒,韵锦却直勾勾地看着他。惊愕、羞耻、愤怒、长久以来隐忍的委屈、身体的不适感、对爸爸身体的担忧……所有的负面情绪像火山一般爆发在她的心中,她缓缓地俯身拣起那片卫生棉,低头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在众人的目光里精准无比地将它用力拍向面前那张愣住了的脸,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到“给你,都给你……”

整个教室有几秒钟诡异的鸦雀无声。

等到程铮回过神来,那片可怜的卫生巾已经从他挺直的鼻梁上和微张的嘴唇前滑落,第二次掉在地板上,而那个始作俑者已经用百米跑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程铮条件反射似地拣起那个东西,朝她的背影追去。她没有往洗手间而是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铮在教室和宿舍区之间那条长长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一把揪住她的衣服,迫使她趔趄了一下停住了脚步。韵锦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他,头发凌乱,满脸泪痕。

程铮被她的眼泪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了上来,只是直觉地要跟她说点什么,非说不可!!可是现在她就在距离他十厘米的地方,流着泪,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憋了许久才诺诺地挤出一句“……那个……听说……你们女生每个月这几天不能剧烈跑动。”

韵锦骇然摇了摇头,像看一个疯子,眼泪更加急速地涌出“程铮,你到底想干什么?”此刻她已没有先前的冲动,只是觉得疲累,不知道自己究竟那里招惹了这个人,百般隐忍,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由于是晚自习时间,这条幽暗的小路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惨白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出两个纠缠的影子,不时有微微的夜风滑过,带动路边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掩盖不住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程铮,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也在茫然地问自己,然后,在他大脑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吮掉了她的泪水,最后印上她的唇,生涩地辗转反侧。良久,直到小腿胫骨传来一阵剧痛,他才吃痛放开她。韵锦挣开他,用力拿手在自己嘴唇上抹了一把,也抹去了满脸震惊和尴尬,掉头继续往前走。这一次程铮没有追上去,他只是怔怔看着她走远,才轻轻说道:“韵锦,其实我不想怎么样,只是不知道怎么关心你。”一直以来都是。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却忽然如醍醐灌顶般心中一片澄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回到教室门口,看见几个好奇张望的脑袋,周子翼首当其冲,见他返来,一把勾住他的肩,悄声道:“兄弟,你刚才追上去没揍她吧。”“嗤!”程铮拍开他肩上的手,不屑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子翼干笑着再度贴近“我说呀,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虽然说每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去你的。”程铮笑笑,懒洋洋地往座位走,全副心思都还沉浸在韵锦嘴唇的甜蜜里,觉得整颗心都不是自己的,自然也完全没有留意四周同学看他那同情的眼神。子翼在他后面嘀咕道:“这小子是中邪了,被一个土妞那样羞辱了一把,反倒笑得春情荡漾,不会是受刺激过度了吧。”

这晚直到自习结束,苏韵锦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值班老师查勤时,莫郁华替她补了一张病假条。“受刺激过度”的程铮则望着前面的空位,一晚上心都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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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在同学们看来,“卫生巾事件”之后的程铮和苏韵锦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程铮照样经常挑挑她的刺,苏韵锦照样沉默以对,他们都对那件事决口不提,也没有旁人敢再刻意提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程铮知道,也仅仅是好像没发生过而已,在他心里,该发生的早就生根发芽。他从韵锦脸上看不出她的想法,她越不动声色,他的一颗心就越没个着落。有时程铮想,要是她对他态度再恶劣一点,给他一两下,又或者痛骂他“流氓”,他会感到舒服一些,至少这证明了那天晚上的那些事那个吻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一个人臆想出来的空梦。她有没有听见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管怎样,都不应该这么无动于衷。

他还是喜欢故意把脚伸到她凳子下晃呀晃,她一皱眉回头他便笑笑;她的背瘦瘦的,有时从洗薄了的蓝色衬衣校服下隐隐看得见白色细细的肩带,程铮不敢想像,每次看一眼都觉得脸红心跳。很多年之后,程铮想起高三这个夏天,他在她身后看着她,心里都有一种惘然的甜蜜。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苏韵锦对着一道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代数题冥思苦想不得其解,课余时间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用力把一张写满了详细解题思路和步骤的草稿拍到她的桌子上,然后仓皇而逃。等到他回到座位上时,只见她扬起手里的草稿想要对他说点什么,“你别想多了,我只是实在受不了别人那么笨。”程铮抢在她前面,红着脸辩白。韵锦闻言也是慢条斯理地回答:“你也别想多了,我只是想问你这个是什么字。”

“噗哧。”两人同时徇声望去,只见韵锦的同桌,小个子的宋鸣在一旁失笑。见他们看过来,宋鸣只是作了个请便的手势,继续投身他桌前未完成的试卷。程铮不理他,抽过韵锦手中的草稿,“哪个字?说你笨又不承认,这里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坐在他们身边的同学都会惊讶地发现,苏韵锦和程铮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善,她遇到实在不明白的问题,除了英语偶尔问宋鸣外,其余的会低声地求助于程铮,程铮虽然每次都是一副被打扰了的表情,但解释起来还是唯恐不够详尽。他没有什么耐心,一来二往见韵锦还是茫然的样子,或者一言不合就经常怒不可歇,这种时候苏韵锦往往也不与他争辩,漠然背对他,任他发火。但是不出半个小时,总可以看见程铮用手戳戳韵锦的背,主动说,“唉,我刚才还没有讲完……。”

星期五下午下课后,是老师默许的“偶尔在球场上的放松时间”,程铮和同年级的十几个兴趣相投的男生经常在学校足球场踢踢友谊赛。在他自我感觉和苏韵锦邦交正常后,他开始装作不经意地邀请她看球,韵锦只说自己对足球一窍不通,全无兴趣。力邀几次未果之后,程铮大为恼火,在周五下午放学前抛下一句狠话:“苏韵锦,不去的话,有本事你给我试试看。”话是说出了口,其实程铮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也拿不准苏韵锦要是真的就不去的话,他该拿她怎么办。

晚饭时间,她坐在宿舍的床沿应付着学校饭堂那千篇一律的饭菜,今天宿舍里人特别少,只有她和边吃饭边用耳机练习英语听力的莫郁华,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空间里不时隐隐传来远处球场的喧哗。

“真的不去看看?”)

“唔?”韵锦看着似乎专注在耳机的声音里的莫郁华,不确定她是不是跟自己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莫郁华摘下了耳机,慢条斯理地说:“吃饱了没有?去看看吧。”

韵锦感到诧异,莫郁华跟她一样平时对这类活动并不热心。“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她垂下头,无意识地用勺子戳着碗里的剩饭。

“走吧,就当是陪我。”莫郁华夺过她手里的碗,顺手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再抓起韵锦的胳膊,走出了舍门。

韵锦跟着莫郁华来到了人声鼎沸的足球场,一脸无奈,莫郁华带她挤到了一个视野相对还好的角落,韵锦眯了眯200度的近视眼,分别穿着红色和白色球衣的两队男生在场上奔跑着,场边围观的人群里不乏女生,不知道让她们表情激越的是球还是人。

她看到他了,他穿着白色的球衣。韵锦疑惑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用眼睛搜索这个人的身影,不过在不停跑动变换位置的男生中辩认出他来不算太难,他身材高挑劲瘦,黝黑皮肤衬映白色球衣,掩不住的青春蓬勃。韵锦对足球一窍不通,但不得不承认,程铮奔跑的姿势很好看。

“在这个操场上,有多少个女生是真正在看‘足球’?不过是找一个机会,可以朝着那个人明目张胆地注视和呐喊罢了。”莫郁华看着球场,淡淡地说道。韵锦正待接话,却发现那个说话的人眼睛并没有看着她,而是专注地追随着场上某个身影。韵锦好奇地沿着莫郁华的视线去锁定她注视着的那个人,没来由的在心里吃了一惊,她注视的那个人是他?再也没有比这更出乎意料之外的了。韵锦求证似地偷偷看了莫郁华一眼,那张平凡的面孔上有着一如既往的刻板表情。似乎感觉到了韵锦的眼光,莫郁华歪着头看着她,用难得的捉狭表情道:“发现我看的不是你们家那个人见人爱的宝贝,心里总算有一点放心吧?”

韵锦脸一热:“他可不是我的。”

“我又没说是哪个他,你倒是对号入座了,可见你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程铮吧。”莫郁华笑着说,但是那个笑容却很快被她随后而来的自嘲冲淡,“莫非所谓的青春期的‘骚动’谁也避免不了,都被三座大山似的复习资料压得只了剩一口气,也不忘苟延残喘地想入非非。”她停了一停,继续说:“很荒谬吧,你也在想,我跟那个人怎么会可能?”

“其实我倒没有那么想……”韵锦急着说。

“你会那么想也没有关系,我并不想要什么‘可能’,不过是不想骗自己罢了。”莫郁华依旧看着那个同样穿着白色球衣的男生,仿佛身边的热闹人群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偌大的球场,只有她跟他而已。这一刻,韵锦第一次发现莫郁华那张并不算美丽的脸上有一种流动着的光彩。

韵锦看着球场发了一阵呆,莫郁华对她说完那些话不久就表示今天给自己安排的听力练习还没听完,于是把韵锦扔在了球场上,韵锦还没从她刚才扔下的重磅炸弹中回过神来。其实,虽然在班上她跟莫郁华接触算是相对比较多的,但是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也并没有什么深交,更没有过这样的倾露心事,她不明白莫郁华为什么会将一个女孩子藏在心里那么私密的心事透露给自己,也许,她是想要为这段没有奢望任何“可能”的暗恋寻求一个见证,至少,长久以来,韵锦从没有想像过像莫郁华这样,看似刻板内向,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女生心里竟有这样的一段心事。

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对球场上的激烈拼抢视而不见,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才发现身边有人离去,原来比赛已经结束。她顺理成章地随着人潮散去,还没走到球场门口,一个满头大汗的人从后面追赶着挤到她身边。“你来干嘛,不是说对球赛没有兴趣嘛?”程铮故意阴阳怪气地说话,但脸上确挂着大大的笑容。韵锦退后半步,不让他把头发上的汗水甩到她身上,只闷闷地说:“球场又不是你的,谁都可以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在场上怎么没看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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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高中是一个敏感的阶段,尤其在对待学生之间的恋情方面,既不像初中时的懵懵懂懂,却也还远没有大学时的堂而皇之,十七八岁的少年男女心中,谁没有些暗涌的暧昧情绪,但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仍然不可避免地被扣上“早恋”的帽子,成为同学校友间最热门的谈资。高三理科(三)班的程铮和苏韵锦之间的事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为了同年级同学课余时间的最新话题。最初多数人持怀疑态度,学习运动拔尖,长相出众,平时又不喜跟女生接触的程铮怎么会跟默默无闻得大多数人都叫不出名字的苏韵锦扯在了一起,然而,那么对“目击者”对球场门口那一幕的纠缠言之凿凿,大家回想起他过往与她的特别不对盘,当初只以为是纯粹看不顺眼,如今看来只是小两口之间的别扭。

然而不管同学间暗地里的传言多么来势汹汹,话题的两个当事人却像完全无动于衷。程铮自然是每天该干嘛就干嘛,谁若提起,他都一副干卿底事的表情;而贯来低调沉默的苏韵锦面对教室走廊上闻风来看传说中的“女主角”为何许人也的同学和身后的窃语置若罔闻。两人谁都没有辩解,但那天之后却也再没有搭话。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周子翼,见四下无人,便扯过程铮,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道:“唉,大家都在说你跟那个小芳有一腿,你……别告诉我是真的啊”

“什么‘小芳’,胡说八道。

“啧啧,还维护起她来了,阿铮,你不会真的看上苏韵锦了吧”

“我看上她又怎么样,她又没看上我”程铮一脸郁闷。

周子翼仔细看了一下程铮的表情,确定他不是说笑话或是反话,“我说,阿铮呐,你不会被苏韵锦一块卫生巾拍傻了吧,你跟她,也太那个什么了吧。”

“去你的,你才被那个什么拍傻了,我跟她怎么了?对了……“程铮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斜眼看着子翼道:“我问你,那天在球场门口她直勾勾地看你干嘛?”

“见鬼了,我哪知道她看我干嘛,天知道同班那么久我跟她半句话都没说过,不是每个人的眼光都像你那么‘独特’。不过……话又说回来,大概她觉得我比你帅。”

“嗤”程铮看了那个自恋的人一眼,作出一个懒得理你的表情就要走开。周子翼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可怜的小孟雪,知道你竟然看上了那个土妞,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呢。”

程铮正色回头,“少胡说八道。”

“孟雪你可以不理,那老孙那里你总不能不理吧,大家都在说你们的事,他想不知道都难。”这句话倒不是开玩笑。老孙是他们的班主任,被学生冠以一个“老”字,其实年级并不大,从外省重点师范大学毕业后任教5年,任程铮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老孙未婚,课后也经常跟一帮男生嘻嘻哈哈,球场上打成一片,但只要是作为老师,尤其是班主任,没有不对学生早恋表示忌讳的。

“你少乌鸦嘴。”程铮的心往下一沉。

直到当天晚自习,当他看见苏韵锦被老孙单独叫出教室去谈话回来后,那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时,就直到真的被周子翼那张乌鸦嘴说中了。其实他并不怕老孙找他麻烦,只是不愿她遇上这种事情。好几天以来她一直当他是透明的,现在只怕更厌恶他了。

果不其然,韵锦返回座位不到1分钟,程铮也被老孙叫出了教室。老孙领着他走到教室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一站定,程铮就将两只手叉进校服裤袋里,完全做好心理准备,好整以暇地等待老孙的开场白。老孙看着他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呀,好好一个优等生,高中三年,人聪明,又肯用功,成绩稳定,难得的是一向自律,完全是个不用操心的好孩子,怎么偏偏在离高考还有一个月而已的时候晚节不保。

老孙清了清嗓子,寻找到了他的开场白:“你说说,最近你跟班上的苏韵锦是怎么回事?”

“孙老师,你这是疑问句还是设问句?是设问句的话就不用我回答了。”

老孙没好气地说 “不管什么句,你只要告诉我,最近有传言你跟苏韵锦有早恋的苗头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的话……”

“是真的。”程铮打断他,眼神坦然。

老孙气结颤着一根手指指向面前这个高过他半头的学生:“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学校是禁止谈恋爱的吗?这样会影响你的成绩和前途你懂不懂?”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老师你知不知道?”

看着程铮认真询问的表情,老孙强迫自己深呼吸,“你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程铮一脸无辜:“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

老孙看了看天,他执教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早恋的例子见过不少,被老师找来谈话,有矢口否认的,有愧不可当的,就是没有像今天晚上这两个这样的。刚才那个苏韵锦被他叫出来后,开始一切正常,他还没开口她就赤红着脸紧抿着嘴,完全一副愧对老师的模样,但是渐渐地他就觉出不对了,不管他怎样滔滔不绝义正严词地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早恋的三大危害五大后果都阐述了一遍,她抿着的嘴就没松开过,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连表情都没有变过,直到他自己都觉得一个人继续自说自话有些不正常,才只得放她回教室。换这眼前这个就更好了,倒是有问有答的,可老孙此刻却完全丧失了训话的热情。

“我说程铮呀,以你的条件,上大学后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何苦急在这一时。”老孙叹口气道。

程铮沉默。老孙继续说:“你这个年纪,一时迷惑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迷惑了,她还是清醒的,算不算正常?”

“你是说苏韵锦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老师,刚才你跟她谈过了,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

“连否认也没有?”程铮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

老孙用收托着下巴,“否认?这倒没有……停停!”他好像刚反应过来,“搞什么,我是来跟你讲明白早恋的危害的,不是来做爱情顾问的。”

“说真的,孙老师,你觉得她怎么样?”程铮不知死活地问道。

“苏韵锦呀,咋看不怎么起眼,仔细看看还是挺清秀的……程铮,够了啊,你现在给我马上回到教室去。”今天晚上他果然被这两个人搞疯了。

程铮耸耸肩,听话地往教室走,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来对一脸挫败感的老孙说:“放心吧,孙老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高考,我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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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流言这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是想撇清,必定越抹越黑,相反,若肯横下一颗心去,说一声“是真的又怎么样?”流言反而失去了传播的意义。程铮和苏韵锦的事情也是同解,好一阵的沸沸扬扬过后,就连老师也出面找他们谈了话,但这两个人铁了心似的拒绝做出任何回应。老师出面将他们的座位调开之后,两人似乎更是再没了任何接触,渐渐地,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z

六月是这个城市雷雨季节,高考的那一天的一步步逼近,像暴雨来前的低气压,让人心头沉得喘不过气来。但是在韵锦的世界里,一个惊雷把整个天空都震碎了。家里传来了消息,她爸爸的病经过医生确诊,证实是肝癌晚期。原本爸妈有默契地一致决定瞒着她,无奈就在这关口病情恶化,她爸爸送进医院后非但没有好转,竟似到了弥留时刻。眼看再也瞒不住了,终究不能让最是疼爱她的父亲连她最后一眼都看不上,于是在高考前的第20天,苏韵锦被家里一个电话招回了家。待到她再返校已是一个星期之后,明眼人都可以看到她校服扣子上缠着的黑色线头。她并没有在人前露出多少悲伤的颜色,自习、吃饭、睡觉一如往常,只是眼睛深陷,面色半点血色也无。

不知怎么的,她家为了父亲的病债台高筑,母亲下岗,悲伤之下更是体弱多病的消息传到了学校,老孙出面向学校反映了情况,于是校方主动发动师生为她捐款。她所在的班级同学自然捐款最为踊跃,平时零用钱并不太多的同学纷纷慷慨解囊,为此,班上还特意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韵锦站在讲台前,由担任班长的孟雪代表全班同学将钱亲自交到韵锦手中,并低声安慰了她两句。韵锦双手接过孟雪手中写着金额的信封,认真地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面前闪光灯晃过,学校通讯社成员用相机定格了这一刻,温暖的班级成员为困难的同学献上爱心捐款,这是校刊上不可少的新闻题材。从始至终,韵锦双眼低垂,谁也看不见长长的睫毛遮掩下,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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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高考的日子终于在一场暴雨中到来,匆匆的两天半时间,事后回想恍惚得像梦一样,但三年高中生活,所有的艰苦、紧张、忍耐、茫然也就随着这两天半的时间划上的句点。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大多数高三毕业班都自发组织了狂欢活动。程铮他们班在学校附近的一间KTV包了一个大厢,原本能容纳30余人的厢内一下子挤进了50多人,场面蔚为壮观,大考过后骤然的放松和失落感,让这些长久以来绷紧了一根弦的高三学子们急于寻找一个感情宣泄的出口,所以,气氛一度狂热到了极点,成扎的啤酒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就连班主任老孙都在沙发上喝地东倒西歪的。

在几个男生抓着麦克风嘶吼完一首《真心英雄》后,《滚滚红尘》哀婉的前奏声开始响起,一个男生喊道:“程铮,你点的歌。”程铮从座位上站起来,刚接过麦克风,就有识趣的几个男同学就开始怪叫道:“情歌对唱哦……女主角呢,快有请女主角……。”坐在角落的苏韵锦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无数双手从暗处推搡着挤了出来,最后不知哪个捉狭的男生更是在她背后使劲推了一把,她顿时失去重心,昏天暗地地撞到一个人的身上,被她撞到的人眼明手快地一把捞住她,晃了一晃才稳住身子,然后铺天盖地的口哨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韵锦顾不得额头被撞得生疼,窘得不知道该说“对不起”还是“谢谢”,手忙脚乱地就想立即从那个人身上挣脱出来,却感觉到慌忙间一只手趁乱握住了她的手,即使是在刹那间,她也感觉得到那双手带着紧张的汗湿,微微抖着,像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紧她。韵锦像被施了咒语般,定定地任他捏痛了她的手,其实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的几秒钟,她却感觉到时间宛若静止。然后那双手同样快速地松开,韵锦一抬头,看到了程铮好像若无其事的面容,他一言不发地将手里的另一个麦克风递到韵锦面前。

韵锦的右手动了一动,又紧握成拳置于腿侧,随后,她避开他的眼神,稍有歉意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这首歌我不会唱。”包厢里摇曳的光影滑过程铮清朗刚毅的面颊,一次次地在他的脸上变幻着明与暗的交替,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变化,就连递出麦克风的手也定格在半空,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周围已经有人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只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化解这略带尴尬的场面。

“正好,这首歌我最喜欢。”从程铮身后伸出了只纤细的手,不由分说夺下他递出的那个麦克风。只见孟雪手持麦克风,微微侧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大屏幕,仿若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韵锦低低说了声:“借过,我去一下洗手间。”她侧身匆匆从程铮和茶几间走过,他完全没有为她让路的打算,她的肩膀撞在他的僵硬的手臂上,身上有个地方闷闷地疼。

走出了沸腾喧哗的包厢,外面像是另一个世界。“……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想是人世间的错,或是前世流传的因果,终身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透过掩上的门,包厢里的歌声隐隐传了出来。这是韵锦平日里最喜欢的一首罗大佑的歌,她从来不敢唱出声,只是偶尔轻轻地哼,原来他记得。

她深深吸了口气,既然出来了,就索性真的朝洗手间走去。在快到洗手间的那个拐角处,韵锦再次被一个莽撞的身子撞得低呼一声,她揉着肩膀抬起眼,正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周子翼那张时常带着坏笑的脸上此刻带着点惊魂未定的神态,明知撞上了同学也没说抱歉,飞也似地跑过韵锦身边,那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韵锦疑惑地走过那个转角处,只见莫郁华的身影半掩在灯光的死角处。

韵锦心里当下明白了八九分,她试着走上前几步,“郁华,你一个人在这干嘛?”

莫郁华闻声转过头来看着韵锦,一双眼睛在暗处闪着盈盈的光亮,“你都看见了吧?他的样子……看见洪水猛兽也莫过于此。”

韵锦在心里叹了口气,静静走到舍友的身边。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跟他说了?”

莫郁华看着别处,仿佛失笑道:“真蠢是吧。”

“如果哭出来的话会不会更好一点。”韵锦打心里感到难受。

“不,我不想哭。”莫郁华缓缓说道,“我早料到会是这样,其实我没有奢求过有什么结果,明知道不可能。真的,我只是想去洗手间,正好在这里遇到了他,他喝了不少啤酒。我跟自己说,也许这是老天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告诉他,有一个女孩子在这三年里一直偷偷地在注视着他,尽管她不漂亮也不聪明,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但是,她喜欢一个人的跟别的女孩子是没有区别。于是,我说了,他跑了。”她顿了一顿,对着韵锦努力微笑,“我只是不想一直背着这个秘密,毕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以后也许都没有说出来的机会。现在他知道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求仁得仁,我为什么要难过?”)

韵锦心乱如麻,那时断时续的歌音也不放过她“……来易来去难去……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紧护我胸口……”她的歌声真好,远远地听着,也有动人之处。莫郁华已经先回去了,韵锦急急进洗手间,直到再也听不见那歌声。

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韵锦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细细地看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面孔。她没有莫郁华的勇气,所以必须保护好自己,哪怕缩在壳里面,也好过赤裸裸地被伤害;她也没有莫郁华的清醒,没有能力强迫自己抽离,她一旦放开自己向他走去,就会沉溺,所以只有让自己不要靠近。她从不提起,但并不表示不记得,那天晚上他的那个吻,带着独有的蛮横的热度,很久以后一直在还灼痛她。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何况是她这样豆蔻年华的少女。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在反复地想,那么多女孩子,他为什么唯独纠缠着她,凭什么会是她?当然,可以解释说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她也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他,就像灰姑娘接受王子。可是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她不愿意做灰姑娘。是谁规定了灰姑娘必须被王子拯救?童话里只说灰姑娘和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没有人深究过,那幸福是多么的卑微,没有人问过灰姑娘原不愿意,好像只要她的脚合适地穿上了水晶鞋,就理该感激涕零地跟王子回宫,然后永远在幸福中诚惶诚恐,如果没有他的拯救,她至今在冰冷的河边浣纱。可是,假如灰姑娘遇上的是一个普通的渔夫呢?他们相爱,然后她脱离后母的家与他相守,那世界上就没有了灰姑娘,只有一个渔夫心目中永远宠爱的公主。而她――苏韵锦,也许是沉默而卑微的,但是她是自己心里的公主。所以她不要程铮居高临下的感情,不要做别人羡慕的灰姑娘,不要再听见有人说,看呀,苏韵锦多么幸运,被程铮爱着,为什么从没有人说过,程铮多么幸运,能爱着苏韵锦。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程铮诚然是天之骄子,然而,她就算是路旁的的一棵野草,也自是独一无二。

后来,爸爸的去世,家里的困境更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她感激他,就像感激所有伸出援手的同学,但是当孟雪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交到她手中,然后用她甜美的声音说着:“苏韵锦,我们都很同情你的遭遇,我和程铮都把一整个月的零花钱捐给了你”的时候,韵锦就知道她与程铮没有了可能,她可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谦恭地接受一片好意,但是不可以在自己爱着的人面前低下头,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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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当孟雪的身影也出现了镜子里的韵锦身后时,韵锦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心里冷冷一笑,这样的晚上,真是一个适合倾诉的时间,仿佛所有的人都有话要说,有心事需要表达,好像一错过,就再也来不及。

“真巧,苏韵锦,你也在这里。”

韵锦笑笑,仿若早有了准备,静静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程铮他很不开心,……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可能他的经历一直都太顺利了,没有试过得不到什么,所以才会那么在乎。”孟雪对着镜子理了理长发,也对着韵锦笑了笑,其实她也说不上十分漂亮,但身材纤细高挑,五官精致,皮肤柔嫩,笑起来有总说不出的娇俏,加之举止大方,性格外向,待人礼貌,韵锦作为女生,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孩更让人窝心,想必班上的男生在硬将她排进“八大恐龙”时,一定也是言不由衷的,孟雪就算是恐龙,也是只让人怜爱的恐龙。

“你知道吗,我没事的时候最喜欢看言情小说,程铮总说那是没营养的垃圾,可是我觉得,书里那么多完美的爱情,就算现实中没有,看看也是好的。”孟雪似乎漫无边际地说着,韵锦也耐心地倾听。“在小说里,我最不喜欢看到坏心的女配角,明明优秀的男主角爱着柔弱的女主角,她偏偏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可是,我现在真的感觉到我自己就在扮演这个角色。”她笑了一声,但那笑容没有传递到那双有些黯然的眼睛里。“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住在同一个单位大院里,程伯伯做工程技术室主任时,我爸爸是部门的项目组长;现在程伯伯做设计院院长,我爸爸就是院里的总工程师,他们在一栋办公楼,下班了也经常互相串门下棋。所以程铮虽然从小对我不是很热络,但也从来没有理我太远。你不知道,他性子倔强又好强,有时程伯伯都拗不过他,可是跟我总算融洽,因为我太了解他,也总让着他。我以为就这样陪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我,毕竟他从小老说女孩子烦,只有我离他最近,就连文理分科时,我也放弃了文科,选择跟他在同一个班。我只当他对哪个女孩都是淡淡的,原来只是没有遇上他在乎的人,你出现后,什么都变了,从他装做讨厌你时我就知道,原来他也会为了一个女生变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孟雪眼睛笼罩着雾气,这是韵锦在同一天晚上,看到第二个女生的泪光。 “感情真是一个霸道的东西对不对?它不问你缘由,不问先后,18年,我跟他认识了18年,从小我就喜欢他,可这18年比不过你出现的10个月,他就这么认定了你,十匹马都拉不回,我于是就成了一个完全的‘旁人’,全无办法。”

韵锦始终不说话,她的漠然让孟雪感到一丝无所适从,“苏韵锦,你应该会以为我是来哀求你的,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就算你跟程铮真的在一起,你们也不会幸福。他的脾气那么倔,可我看出来了,你虽然不吭声,可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人,你不会迁就他,你们这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碰在一起,否则,就等着互相伤害吧。更何况,你家里的情况,你和程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l

“够了。”韵锦打断了孟雪,有些事情她心里明白,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被人提起,就好像她虽然从来没有打算过接受程铮,但却不愿意让孟雪认为是自己的一番话成功地让她知难而退。

韵锦回包厢里拿了自己的一些东西,跟老孙打了声招呼,打算先行离开。这个KTV距离学校不远,步行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她离开的时候,看见程铮坐在沙发上听周子翼表情夸张地说话。她可以想像得到他怎样地复述刚才发生的那段插曲,这个可恶的家伙!韵锦心中替莫郁华感到不值。

连绵了几天的暴雨也随着高考的结束偃旗息鼓,韵锦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马路上依旧热闹熙攘,她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个省城的重点中学就读了两年,竟从来没有留意过,这条街道是那么繁华。

本能地感觉到身后有人,韵锦回头,程铮斜挎着书包,站在几步之遥。见她发觉,他索性上前与她并肩。

“这么晚了,女孩子不应该单独一个人走。”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块。

“没事,你看周围还那么热闹。那么快就听完你好朋友精彩刺激的历险记了?”韵锦话出口后有些后悔,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干系?

程铮果然露出几分愕然,“哦……那个……你也知道?”

韵锦不语。

“你就为这种事情不高兴?”他有些疑惑。

韵锦想了想,还是自嘲地笑笑说:“我有什么立场为‘这种事’不高兴,‘这种事”在你们看来又是一场笑话。……他可以不接受,但凭什么践踏?”她平时并非言辞尖锐的人,也不轻易对旁人说起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个晚上,好像有什么堵在她心间,让她不吐不快。

程铮愣了一下,随后抢先一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头看着她,“子翼心眼并不坏,今晚的事,他只是太意外了。可是苏韵锦,原来你也会为别人抱不平,真让我意外。”他笑笑,“我的心意你还不是一样的践踏,谁来为我说一句‘凭什么’?”

他比她高上许多,韵锦的感觉到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带着嗡嗡的回声,一直荡到她心里某个地方,让她抽不开身,狠不下心。

“志愿我会填Q大,如果没有意外,暑假结束我就会到北京去,韵锦,跟我一起。”他像是平淡地陈述,那平淡中有着孤注一掷的期待。他低头搜寻她的反应,良久,韵锦仰起头,脸上是程铮没有见过的灿烂笑容,她没有回答,出人意料地踮起了脚尖,用自己的唇轻轻印上他的。

程铮的世界烟花瞬放,华灯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仿佛都成为布景,只为衬映少年男女的淡淡一吻。

“程铮,这是我还你的。”在程铮反应过来之前,韵锦已经抽身走到了数米之外。“不要再跟上来了。”她说。

程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动不动,他怕这场梦太容易惊醒。然而,有人终究比他醒得要早,回头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后,韵锦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在心里说了声:“再见,程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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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那时的高考结束后还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也真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不够,还得有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程铮无疑是个幸运儿,凭着物理单科成绩全省最高分、综合成绩在本校理科考生中名列第二的成绩,还有他父亲在自己大学母校的一番关系,领到了Q大这所国内工科最高学府土木工程专业的通行证是意料中事。可是当程铮顶着学校大力褒奖宣传的光环,把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的时候,心中殊无欢喜。他从老孙那得知,苏韵锦的录取消息虽然还没到,但以她的高考分数,幸运的话最多也就混个普通本科院校,而她的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独有个共同点,她所填的大学的所在地无不远离我们伟大的的首都。

程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她考上了她志愿中的哪一所学校,未来的四年内,他们之间都必定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可是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还有他的心,那一晚目送她离开后,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意有了回应,以为她会跟随着他的方向,原来错得那么离谱。他想过要联系她,翻遍了好几个人的同学录,也没找到她家的电话和地址,就连通知书的投送地址,她也选择了邮寄到学校。

整个暑假,程铮家中不时充盈着来道贺、取经或乘机献殷勤的人,那些人里有他的亲友、父母的同事、部属、客户,人人只夸这眉目郁郁的男孩考上名校后仍宠辱不惊,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深夜无眠地看着天花板时心里最明白。一切都是他的独角戏,就连让他心荡神旖的那一吻,原来也只是她带着怜悯的道别。十八年来一帆风顺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凄惶的感觉,仿佛心中缺了一块,这才发现身边中有些东西,真的是越想要就越抓不牢。苏韵锦,你拿什么还我?

苏韵锦这边完全又是另一番境况,程铮拿到通知书后的半个月,她也从学校领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说起来还算幸运,以她那处在本科录取线边缘的成绩,误打误撞地竟也考上了位于珠江畔那个南方大城市的一所二本大学,专业是公共关系学。大家看来个性内向的她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实她是在跟自己较劲,当一切重新开始,她希望能活出一个不一样的苏韵锦。

筹集大学学费的过程并不顺利,她爸爸的生病和去世,让家里把能借钱的亲戚朋友都借过了一轮,纵然学校的捐款让她家还清了其中一些,可稍有算计的人家,谁愿意把钱借给这样一个没有了顶梁柱,没有偿还能力的家庭。好在她就读的高中替她联系到即将就读的大学,考虑到她家的困难情况,予以暂缓交费,待到助学贷款批下来后再进行补交。苏韵锦靠着暑假在家里为县城里的一个服装厂串了两个月的珠子赚得微薄的一点钱,再加上妈妈想尽所有办法凑齐的路费和两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踏上了她上大学的路。

临行前一晚,母女俩在家徒四壁的屋里相顾泪垂。妈妈心疼女儿还没踏上社会就背了一身的贷款,韵锦只说欠银行钱是付利息的,总好过欠了还不清的人情,惟一难过的是,到外省求学后,又要把妈妈孤零零一个丢在家里。可是有一句话韵锦没有说出口,爸爸不在了,可妈妈还年轻,后半生难道就得一个人过下去?她的远去求学也许是成全妈妈的另一种方式。

有一瞬间,韵锦也在心中想起过程铮,他这样矜贵又清高的男孩,在他的天地里,错过了一个略有好感的女生,也许已经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挫折。夏虫不可以语冰,他永远没法了解她所在的那个世界。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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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每个人刚到一个完全的城市都会觉得有少许不适应,韵锦也不例外,这个位于中国南方的大都市,有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浓郁的岭南风情。但她很快融入了这个城市,或者说,是这个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性迅速地接纳了她。她渐渐熟悉了这里潮湿多雨的亚热带气候,熟悉了鳞次栉比的城市一角隐约可见的半旧骑楼,当然还有这里最具代表性的繁华商业区……黝黑瘦小的当地人脸上有种坦率的精明,他们的主妇却几乎都是药补的专家,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毫无障碍地交流,没有人在乎你来自哪里。

她的学校是一所刚由几所学校合并的综合性大学,虽不算不上重点,但在至少这个城市里还具有一定的知名度。由于学校的学科设置总体上侧重于人文学科,因此女生人数在学校中所占的比例略高于男生,并且一贯有着盛产美女的优良传统,这也成了吸引相邻大学男生的一道最亮眼的风景线。韵锦是她们这个专业里为数不多的理科出身的女孩子,从作为大一新生甫入校园开始,她就有了一个较为清醒的认识,别人可以尽情地享受骤然轻松下来的大学生活,可她必须为了生活而努力。好在开学几个月之后,助学贷款顺利地发放了下来,她也通过班主任介绍,在系办谋到一份课余时间打杂的活计,每个月的酬劳其实很少,还不够有钱的同学买一件衣服,但韵锦觉得很满足。大一的课不多,相对于一周只放半天假的高三来说,现在的自由支配时间多得奢侈,在自我感觉能应付学业和系办的工作后,韵锦在进大学后的第四个月给自己找了一份家教。这份家教是学校里外语系的一个女生在校外“摆摊”得来的,对象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孩子,家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家长要求家教每周晚上有两天时间到家辅导小女孩功课,酬劳每小时15元。那个外语系的女孩子觉得酬劳偏低,便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转让这份工作,于是韵锦以35元的中介费换来了一个新的差事。

家教也许不少大学生勤工俭学的必选项目。韵锦的初次执教生涯进展得比想像中顺利。学生的家庭是个清白简单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点小小的娇气但还算乖巧,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需要有个人陪着指导她做作业,可她父母都是公司职员,平时无暇顾及女儿的学业,于是才在附近的大学找了个家教。韵锦性格谨慎安静,授课耐心,偶尔小女孩撒娇耍赖让父母都忍受不了,偏偏韵锦也只是一笑置之,颇得学生家长赞许。幸而男女家长都算谦和有理,也无报纸网络上广为流传的女大学生家教被骚扰的担忧,所以韵锦的这份家教也就安心做了下去。每个月的酬劳加上在系办的所得,也足够她平日生活所需。

韵锦的大一生活就是在这样波澜不惊的忙碌中度过的,教室里她基本上是来去匆匆,不是休息时间一般也不待在宿舍,让每个大学生津津乐道的社团生活她也无暇体味过。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差,没有出色到让任课老师青睐,也远没到补考的份上,在班上和宿舍里虽然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但人缘还算不错。她觉得自己的默默无闻看起来和高中时并无多大不同,惟一的区别是她现在的心里有着属于自己那份小小的快乐,青春期那些晦涩暗淡的自卑和惶然,好像随着高考结束那一晚的道别慢慢淡出了她的心。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告别了卑怯,不再老是低头敛眉苏韵锦慢慢的绽放出自己的光彩。其实她有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高高的额际,眉目深秀,虽然衣着朴素,但身材窈窕,气质沉静,即使是走在这所以盛产美女而著名的学校里,也不是不吸引周围的目光的。有句话说,不知道自己是美女的美女才是最动人的,如今的韵锦正属于此类,就连她一次去到莫郁华的学校后,莫郁华的同学中亦有向她打听的,不过既然当事人浑不自知,莫郁华也就从未点破。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莫郁华,算来也是巧合,高考录取完毕后,韵锦和她一联系,才知道两人竟然在同一个城市上学,不同的是郁华的勤奋有了更好的回报,她考上的是这个城市最负盛名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这所大学以伟人的名字命名,医科为全国楚翘,而她正好是被该校本硕连读的临床医学专业录取,当时也一度是高中母校重点宣传的对象。高中同班同学中,韵锦的同桌宋鸣是当年全校的理科状元,因为志愿没填好,最后上了哈工大;孟雪高考成绩不理想,但还是如愿以偿地考到了北京,虽然只是个名不经传的三流大学,毕竟跟“他”在一个城市了;至于周子翼,听说他在上海的一所大学,关于这个人,郁华没有再说起,韵锦也就绝口不提。

韵锦和莫郁华两个人,高中同学两年,虽说在同班属于关系比较近的,其实都并不算深交,反倒高中毕业后,倒是渐渐亲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高三最后的那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让她们互相加深了了解,人总是这样,分享了对方的秘密和伤痛会让两个人更加贴进。看上去她们两个都是安静的人,但实际上性格却不尽相同,韵锦外表沉默,内心实则敏感倔强,莫郁华跟她相比多了几分豁达清醒。韵锦把莫郁华当作自己仅有的朋友,虽说一个忙于勤工俭学,一个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真正聚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若遇上什么事情需要一个人倾听,总是能想到对方。

大一结束的暑假,韵锦在回家的火车上,第一次跟莫郁华提起了沈居安。沈居安是韵锦同系的师兄,今年大三,没有认识他之前,在宿舍的卧谈会上韵锦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他的名字,真正认识他则是系办,韵锦没课的时候就会在那里收发文件、打打字、跑跑腿,而沈居安是他们系的学生会主席,深得老师喜爱,所以也经常出现在那里,一来二往,难免熟悉。刚开始的时候韵锦对这种所谓的学生干部内心颇不以为然,然而在近距离接触沈居安之后,她开始明白,一个人会受别人欢迎绝对不会是毫无理由的,她从来没有从一个告别了孩童时期的人那里看到像他那样干净的眼神。对,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形容沈居安,那就是干净。据说他的家境也不是太好,跟韵锦一样也来自于小县城,不过这完全不影响他在别人看来的出类拔萃。关于他的成绩优异,在各类比赛中频频获奖的传闻并不很让韵锦在意,优等生她不是没有见过,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看人的时候的样子,目光澄澈坦然,笑容柔和,当然他的样子也是好看的,这种好看跟程铮的硬朗清俊、周子翼的邪气漂亮截然不同,沈居安身上有一种霁月清风般的特质,一如他平时待人接物,令人说不出的舒服妥贴。

韵锦记不清自己对他的留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某个夏日的午后,她从一堆凌乱不堪的文件中抬起头,恰恰看到他的沉静的侧脸,当时她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然后他似乎意识到她的注视,看向她微笑,韵锦没来由地就红了脸。

就这样有意无意间,两人也渐渐熟悉了,可越是熟悉韵锦就越觉得看不透他,他待谁都很好,让人如沐春风,但他的温柔是无法触及的,好像明明在身边,却无法贴近。不过他对韵锦分外照顾,偶尔两个人也会在一起聊聊天,开开玩笑,韵锦忙着做家教,系办的事情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默默替她把该做的做完。

“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喜欢他?”莫郁华这么问。韵锦想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容易就想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那么程铮呢?你跟他在一起又会想到什么?”莫郁华饶有兴趣。

韵锦愣了愣,随即脱口而出:“天崩地裂。”

话一出口,两人均扑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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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暑假的时候,高中同学中的好事者组织过一次同学聚会,不知怎么地神通广大地联系上了韵锦,非要她参加不可。韵锦本不想去,但心里偏又想:怕什么,既然老想着要克服自己的羞怯内向,不如就从现在开始。

于是聚会那天她一早从家里坐车去了省城,聚会安排在市郊的一个公园烧烤,韵锦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不少,好像经过了一年大学生活的洗礼,原本被高考压抑得木衲寡言的同学都变得飞扬跳脱了不少,看见韵锦,一帮男生开始咋咋呼呼地喊着:万恶的大学把恐龙都折磨成了美女。韵锦笑笑,不以为忤,莫郁华没有来,她便跟着其他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他也在,她一来就看见了,只是他正眼也没瞧她一下,她也便不好做声。他头发短了一些,显得五官更醒目了,只是嘴角微抿着,比以往多了些凌厉的线条。即使是在他那所精英荟萃的大学里,这样的男孩也应当是引人注目的吧,韵锦想。不过也许他现在只需要一个人的注视就够了--孟雪跟他坐得很近,手不停地在为他烤东西吃,态度很是亲昵。这样也很正常,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现在又在一个地方上大学,郎才女貌地,走在一起再自然不过了。

韵锦正准备动手填补一下自己的胃,一双漂亮的手已经将一只盛满了烤肉的纸碟递到她面前,她扬起头,就看见周子翼笑得灿烂无比的脸。

“我喜欢为美女服务。”他大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韵锦失笑,“周公子谬赞,‘小芳’受宠若惊。”

周子翼嘻嘻一笑,也不放在心上,说道,“不错嘛,会开玩笑了。唉,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颗鱼目里的珍珠呢。”

韵锦半开玩笑道:“你有眼无珠也不止这一回了。”

“是吗?”周子翼略扬眉,痞痞地说:“不介意的话就给个机会嘛。”

韵锦正待接口,就听见不远处好像传来一声冷笑,不由地看过去,只见程铮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子翼说:“机会太多了你就不怕你的洁洁对你实行‘爱的惩罚’?”

周子翼闻言顿感无趣的摸了摸鼻子:“出来了就别提那个凶狠的女人了行不行?”

原来他有女朋友了。韵锦顿时明白,想到郁华,不由替她感到几分酸楚,一年多来,郁华好像完全忘了周子翼这个人的存在,可韵锦知道,有些东西就算在心里结了疤,仍然是不能触碰的。

接下来,周子翼不着边际地说笑了几句,见韵锦心不在焉,也就讪讪地走开。程铮倒是兴致陡然高涨了一些,跟孟雪有说有笑的,直到韵锦提前告别,他也没有看她一眼。

暑假结束回到学校后,韵锦一直在矛盾该不该跟郁华说起这件事情,终于一天晚上在宿舍里跟她通电话,扯了一通无关紧要的事情后,韵锦还是说了出来:“听说他有了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她说得没头没脑,电话那头也没问缘由,只是静默了几秒钟,然后只是“哦”了一声,郁华淡淡地说“这很正常,我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他也有。”8

“可是为什么你选择那个人会是他?”那样一个轻浮浪荡的男生,居然会让心如明镜一般的莫郁华这样地喜欢着。

“有时候理智叫我们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可感情偏偏逆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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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大二的课程比大一要安排得紧一些,韵锦周旋在系办、家教和教室间如同陀螺一般。这年的清明她没有回家给爸爸扫墓,妈妈打来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一个人去上了坟。妈妈再说起这件事时,终于可以不再流泪,时间过去了,多深的伤都会结成一个面目模糊的痂,跟血肉长在一起,这个受伤的地方就会变得更坚硬。最后,妈妈还说,自己经人介绍,在县城里最大的一个服装厂做了临时工,累是累了点,收入还可以,以后韵锦打工也不必那么辛苦。

“不要紧,我都做惯了。”韵锦说。比起不用打工,她更高兴的是妈妈不再终日以泪洗面。

另外盘旋在韵锦心中的一件事,是沈居安大四了,再过几个月就要离校,这个时候的大四学生基本上都找到了签约的单位,前一段时间传出了系主任钦点他留校的消息,但最后又没了下文。韵锦想知道他的去向,于是趁着两人都没课的一天,约了他在图书馆见面。

她赶到图书馆的时候正值下午三点多,看书、自习的人比较少,大阅览室里长长的凳子只坐了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远远看到沈居安的背影,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才发现他居然闭着眼睛伏在桌上,一本书半掩着脸。韵锦觉得有点好笑,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样子。四月午后的风透过阅览室半敞的百叶窗,拂在人身上容易产生一种熏然的沉醉,的确是个适合偷寐的时间。韵锦轻轻拿开了他掩在脸上的书,那张干净柔和的面容此时更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安详宁静。风微微撩动他的发丝,韵锦心念一动,慢慢探出手去拂开他额前的一缕头发,刚触到他的脸,他原本安放在书桌上的一只手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指尖,然后手的主人才睁开眼,淡淡地含笑看着她。

韵锦怔了一下,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也不急着挣脱,只微笑回应,两人相对无言,那纠缠的手指却有种暧昧的默契。直到有人从身边经过,轻咳了一声,沈居安才徐徐松开手。韵锦将手收到桌下,过了一会才问他:“前段时间不是听说你留校吗?怎么换成了别人?”沈居安一只手支住下颌,若无其事地说:“是我拒绝了,我没打算留校。”“那你……”韵锦迟疑地问。

“我已经签了永凯。”他淡淡地说。

永凯集团?这个名字任谁都不会陌生,即使是在这个外企、大型国企如林的中国南疆大都市里,永凯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的,传说它招聘的概率是千里挑一,而他竟然悄无声息地签下了这个公司。

“可是,在我的想像里,总是觉得在高校任教更符合你的形象。”韵锦带着一点遗憾道。

“相信我,我更清楚自己适合什么。”不知是否因为刚从一场好梦中醒来,沈居安的脸上有中懒懒的笑意,这是韵锦所不熟悉的。“不管是工作,还是人。”他看着她,忽又补充了一句。

“郁华,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韵锦晚上在电话里跟莫郁华说起白天的事,心中尤泛涟漪。

郁华在电话那头声音透出笑意:“我只能说恭喜。”

“可我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真不真实要什么紧,感觉幸福就好呀。”

“幸福?”韵锦回味这个字眼,她幸福吗?谁能说不是呢?

刚挂了郁华的电话躺上床,宿舍电话再次响起,舍友接过,然后喊了一声:“韵锦,又是你的电话。”

韵锦匆匆起身,接过话筒喂了一声,却良久不见回音,她以为电话接触不良,拨了拨电话线,又喂了两声,另一端还是沉默。她本能地想挂掉电话,然而脑子电光火石间像感应到了什么,握话筒的手不由骤然捏紧。

“……是你吗?”她有些不能相信地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

韵锦于是也沉默,良久,她似乎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响起了断线的嘟嘟声。

电话没有来电显示,韵锦遂问起方才接电话的舍友。

“男的,声音很好听哦。”舍友回答。

会不会是他?韵锦知道到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想到他,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打来电话?那天,他的表情是那么冷淡。不会是他……

这一晚,韵锦就在这样纷乱的思绪中沉沉说去,在陷入梦境之前,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根手指轻轻抚过唇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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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图书馆那天之后,韵锦和沈居安之间有了某种默契,尽管两人都没有明确地表露过心迹,但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了,有时走过学校的林荫小道,沈居安会笑着牵过韵锦的手。把手放在他温暖干燥的手心中,韵锦觉得一颗心有了安放的地方。

即使没有刻意张扬,他们的这段关系很快也被人知悉,但是对这样一对璧人,大多数人都持羡慕和祝福的态度,韵锦宿舍里的舍友都笑她是在大学的“黄昏恋”中最幸运的一个。

感觉幸福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地太快,转眼“五一”到来,原计划韵锦应该趁长假时间给她的学生好好补习,但临近放假时,学生家长通知她,他们一家三口要进行长途旅行,补习自然取消。这样也好,韵锦不是不松口气的,她有了七天空闲的时间,反正沈居安都要毕业了,不如用这段时间两人多在一起。

于是五一的头一天,韵锦和沈居安约好了要一起到六榕寺去。一大早,韵锦刚梳洗完毕,从外面吃早餐返回的舍友就告诉她:“韵锦,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韵锦脸热了一下,她还没习惯有人给沈居安的这个称谓。不是说好了九点半吗?韵锦看了看时间,九点还没到,很少见他这样心急,韵锦暗暗抿嘴一笑,匆匆下楼,没留意到舍友脸上纳闷等表情。

到了楼下,韵锦四顾均不见沈居安,正疑惑间,视线无意中落到宿舍楼对面的人行道上,咋然一惊,她呆呆地甩了甩头,不是作梦,那么,站在跟她数米之外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人现在应该在北京,或者应该在他父母身旁……他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偏偏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在她大学的宿舍楼下。可不是他还会是谁,他穿着简单随意的T恤牛仔裤,肩上斜挎的背包估计是行李,眼睛已经看向她的方向,眉宇间除了疲惫之外,还有韵锦以往熟悉的神采。

看见韵锦不敢置信的神情,程铮也不着急向她走来,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条不算宽敞的校园通道对视了几秒,最后,韵锦不得不先做出反应,硬着头皮走过去。

“呃……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韵锦站在他身边,费力地吐出一句开场白。

程铮下巴轻扬,“怎么,这学校是你的,别人就不能来?”

韵锦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我舍友说我男朋友在楼下。”

“是我说的。”程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怎么样?我可是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你住哪间。还有,你们这里的女生干嘛都一副没见过男人的样子”

“没怎么样,你别胡说八道。”韵锦头不由自主地低下去。

程铮双手环抱胸前,道:“苏韵锦,你发现你在我面前老是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韵锦的软肋,她也正困惑着,为什么一看见他,那久违了的自卑、怯懦、慌乱又全回到她身上,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她明明没有亏欠过他。

“是不是你心里也明白,你欠了我的。”他像有读心术一样,故意弯了弯腰,将脸贴近她的,慢条斯理地道。

韵锦心里泛过一丝恼意,恨恨地推了他一把,惹来他不怀好意的笑,正想说什么,发现程铮看向了一旁,她也顺势看过去,沈居安白色衬衣,深色裤子,一身清爽地站在不远处。

韵锦敏感地从程铮身边退开了几步,想压抑住自己加速的心率,“你来了?”

沈居安笑容温和地一如往常,眼睛里看不出波澜,“我猜到你会早一点,所以也早到了。你有朋友?”

程铮慢慢直起腰,“韵锦,你不介绍一下。”他冷冷说道,眼神戒备地看着对面这个相貌气质俱是出众的男生。

“哦。”韵锦回过神来,连忙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沈居安……居安,这是我高中同学程铮,在北京念书

她那么亲昵地称呼那个人,却又急切地撇清和他的关系,程铮初见到她的喜悦被一种恐慌慢慢取代。“他是你男朋友?”他问,期待着她的否认。告诉我他不是,告诉我!

她没有回答,但红着脸看沈居安的表情已经给了程铮最明确的答案。

过去常听说伤心可以让一个人心碎,程铮总是嗤之以鼻,可如果一颗心像现在这样被人撕扯着,他宁可它碎掉,再没有任何知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再跟自己作对,千里迢迢跨过大半个中国来找一个朝思暮想的人,他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在他想来,最糟也不过是她不理他,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会成为别人的!他应该马上离开,彻底忘掉这次愚蠢的旅程和这个让他痛恨的人,可骨子里的执拗和骄傲让他没有动,当沈居安向他微笑致意时,他甚至也挤出了一个笑容。

“特意来这边旅游?”沈居安问道

“算是吧,有亲戚在这边,顺便也来看看老同学。哦,我不会打扰到你们了吧。”程铮嘴上说着,可神情里并无半点歉意。

韵锦有点诧异于他的不动声色,她自我解嘲地想,也许是她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竟以为他出现在这里专程只为找她。“没有的事,我们正准备到六榕寺去,你有兴趣吗?”

“当然。”程铮一口答应。反倒了韵锦愣了一下,谁都听得出来她的邀请不过是客套话,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一起去。

于是这一次的出游成了韵锦感觉最怪异的经历,与两个出色的男孩子结伴而行,她却如坐针毡,全然搞不懂程铮想干什么。好在沈居安应付得体,一路上他态度友善地适时将当地的风土人情向程铮娓娓道来,不卑不亢,从容自如。程铮也扮演好了一个听众的角色,似乎对沈居安所说的颇有兴趣。

六榕寺就坐落在六榕路上,虽说是长假第一天,但寺内香火并不算特别茂盛,进入寺门后,古刹林木森森,宝相庄严,让人的心不由得也沉静了下来。

三人边走边看,寺内香火最盛的当然还是观音像前,不管时代怎么更替,世人得不到满足的欲望总是那么多,自己无能为力,只得求助于虚无的神佛。沈居安如乡随俗地跟其余香客一样买了香烛,分别递给韵锦和程铮。程铮没有接,他摇头道:“我不信这个。”沈居安笑笑道:“谁都有实现不了的愿望,如果相信能让你比较快乐,为什么不信?既然来了,就点一柱香吧,传说这里的观音菩萨很灵验,说不得真的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程铮沉默少许,没有再坚持,接过香点燃,跟另两人一样郑重在神像前叩首,再在功德簿上分别写下本人姓名和所求之事,然后在功德箱里投下香火钱。韵锦见他眉头也没皱一下就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纸钞投进箱里,不由说道:“只要略表心意就好了。”程铮答道:“我的心意不止值这一点。”

三人点过香后,沈居安见韵锦被香炉旁的高温蒸得额上有一层薄汗,便出提出到寺门口买水。忽然间只剩下程铮和她两个人站在原处,韵锦没来由感到几分尴尬,便自己随意地四处走走。不想往前拐了个弯,便到了六祖殿前,这里有是别有一番洞天,韵锦见殿内的六祖像衣诀翩然,神态明慧,栩栩如生,不禁心里想起了那个著名的六祖悟道的典故,正出神间,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不需要回头,韵锦也可以感觉到是谁。

“你在这干嘛?”他问。

“我在看六祖的神像,可能也只有六祖那样的天生慧根,才能有这样超然于一切之外的神情。”韵锦看回六祖像。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六祖。”程铮慢慢走到她身边。

韵锦心中涌起一种无力感,“程铮,你回去吧。”

“为什么要回去?我还要好好看明白,原以为你只是还不会去爱人,原来你只是不会去爱我。你可以为子翼有了女朋友那么失望,可以那么快地在学校里找了个如意的男朋友,为什么就吝啬给我一个交待?” 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你要什么交待?”韵锦猛然转身,却撞到他的怀里。程铮一把抱住她,不管不顾地说道:“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凭什么亲了我之后又把我丢开,这样算什么?”

“放开,菩萨都在看着呢。”韵锦一把拍下他环着她的手。

“可是菩萨也看不见我有多难过。”程铮颓然地垂下手,“韵锦,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你至少告诉我,我是哪里不够好。”

这是韵锦第一次看到向来骄傲强硬的程铮在她面前如此软弱,也不由得黯然:“不是你哪里不够好,恰恰是你太好了,我们不合适。”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鬼道理,那沈居安就合适?”他不忿道。

“这不关你事。”

程铮被刺痛了,口气也变回强硬,“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这样对我。那天晚上你说什么‘这是我还你的’,告诉你,你还不完!”

韵锦沉默地看着他,这才是她熟悉的程铮,她最讨厌他的盛气凌人,不讲道理,还是一点都没变。她越过他,一声不吭地走出六祖殿,正好看到沈居安拎着几瓶矿泉水朝这边走来,看到了沈居安澄净的笑容,韵锦纷乱的一颗心才像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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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接下来几天,程铮都提出要韵锦带他四处逛,他以老同学的身份提出这样的要求,韵锦也不便拒绝,但从六榕寺回来之后,她就尽量避免单独跟他在一起,每逢出游必定拉上沈居安,并且她对程铮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无论他明里暗里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沈居安像对程铮和韵锦之间涌动的怪异氛围没有丝毫察觉,每次韵锦约他一同出游,他都欣然前往,也多亏有了他的睿智和好涵养,才让这莫名其妙的三人行没有显得那么尴尬。

这样几天下来,程铮也仿佛心也慢慢地灰了,第五日时,他向韵锦和沈居安提出次日要返回北京,韵锦心里暗松口气,于是出于礼貌,当日晚上与沈居安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为他践行。

一整晚,程铮都显得异常沉默,与沈居安闷闷地喝了几杯啤酒,都没能驱走脸上的苍白。看着他这个样子,韵锦心中实有几分不忍,也不好说什么,只祝他明日一路平安。一顿饭在三人的沉默中吃了许久,眼见差不多结束了,程铮举起了啤酒杯,难得客气地对两人说:“多谢你们这几天抽空陪我,如果打扰了的话,我用这杯酒赔罪,别的也不说了,希望你们陪我干了这杯。”

沈居安举杯道:“哪里的话,你是韵锦的老同学,我们尽地主之宜是应该的。”他看了看韵锦,只见她对这满杯的啤酒面露难色。

“我酒量不好,能不能就随意了?”韵锦举杯苦笑道。

程铮直直看向她,“这是我第一次敬你的一杯酒,就连这个要求你也要拒绝吗?”

他这么一说,韵锦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这时,沈居安喝尽自己杯里的酒,从韵锦手中接过她那一杯,淡淡地对程铮说:“不介意的话,这杯我代韵锦干完。”

程铮嘴角微微扬起,语气却生硬:“只怕有些事情是你代替不了的。”

开始一直持续的表面的和谐被程铮这时的不依不饶打破了,韵锦没说什么,一把抢回沈居安手中的酒杯,仰头就喝。她平时几乎滴酒不沾,满满一杯啤酒喝到一半已有作呕之势,连沈居安都替她捏把汗,她却硬是强忍着喝尽,最后呛了一下,边咳嗽个不停,一张脸憋得通红,眼里也被呛出了泪花,沈居安忙递过纸巾。

程铮冷眼看着这一幕,待她喝完之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笑着对沈居安说道:“她就是这样犟,一点也激不得。”

沈居安拍着韵锦的背,见她缓过来了,才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倒是挺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程铮接过他的话;“可有的时候她软硬不吃的样子,真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也不会呀,韵锦的性格是外柔内刚,只要你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其实都是很好相处的。”

韵锦见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当她不存在似地对她评头论足,心里颇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好插话。

“你跟她认识没有多久吧?倒像是挺了解她的样子。”

“有时候,了解一个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

程铮又笑了笑,说道:“既然你那么了解她,能不能代替她回答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他说到这里,韵锦已有几分猜到他下面的话,程铮不理她投来的警告眼神,继续说道,“我一直没想通,曾经有一次她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吻了我,然后又把我丢在原地,到底是为什么?”x

“程铮,你……”韵锦气得一口气没缓过来,又咳了起来。

沈居安望着程铮沉默了一会,没有发作也没有问下去,只是抓过韵锦搁在餐桌上的手,说道:“如果韵锦不愿意回答你这个问题,我想一定是因为你说的那件事只是一场误会。一个吻可以有很多种含义,就像她吻我的时候,我从来不需要问为什么。”

程铮的笑意僵在嘴边,五月温暖湿润的夜晚,他感到一丝丝的凉。他想,也许他真的输了,就算一直不肯承认,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对手云淡风轻地四两拨千斤,他已溃不成军。也许比较在乎的那个人永远是输家。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苏韵锦,你笨归笨,挑男朋友倒是有点眼光。”韵锦盯着他一言不发,脸上是异样的绯红,确不是因为羞怯和恼怒,那杯啤酒的酒精足以让不胜酒力的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程铮的手指一下下地轻扣桌面 ,带了点漫不经心,“你男朋友那么出色,难怪轻易地就被永凯录用了。”q

“永凯?你怎么知道?”韵锦晃了晃头,即使在这样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她也记得自己并未向程铮提起过这件事。

“说来也巧,我开始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是来这边看亲戚的,倒也没骗你。章永凯是我外公,永凯实业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外公去世后,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他的一对儿女,现任永凯掌门人是章晋萌,惟一的姐姐章晋茵是我妈。我妈为了我爸长居在外省,我也在那边出生,所以才会遇见你苏韵锦。哦,对了,沈居安,你不想知道是谁跟我提起了你吗”他的手还在桌沿上打着节拍,那有规律的声响敲得韵锦心烦意乱,她好像听不懂程铮说的话,眼神尽是茫然,她只知道那双握住她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晕晕沉沉间她心里有个不详的预感,莫非有什么会因此而改变?c

程铮看到了沈居安眼里一闪而过的愕然,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并非半点作用也没有。心里感觉不到半点欢愉,这是他输到退无可退之下的绝望反戈一击,就算伤到了敌人,自己的处境也无回天之力了,不需要韵锦鄙视他,连他自己都为自己的卑劣感到不齿。可他顾不了这么多,保持理智并不能让他快乐一点,他不能看着他们情深意浓,自己一个人舔伤口。

沈居安很快神态恢复自若,他只是让半睡半醒的韵锦靠在他的肩头,漠然地对程铮说:“原来如此。果然是血亲,你让我再一次见识到了你们章家人血统里特有的‘自信’。很遗憾,你说的这些不能改变什么,惟一能让我放弃韵锦的,只有她自己的选择。不好意思,韵锦喝多了,我要送她回宿舍。”

程铮看着安心闭目靠在沈居安身上的韵锦,他知道她的选择不会是他。正如沈居安所说,那个晚上的吻,只是他的一场误会。他黯然看着沈居安叫买单,然后半抱着扶起韵锦就要离去。韵锦刚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在沈居安的怀里轻轻动了动,仿佛无意识地从嘴里逸出两个字。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边的两个人同时变成泥塑一般。

“程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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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的韵锦是在一阵头痛乏力中从宿舍的床上醒来的,她半坐在床上,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到她脑海里,她记得她喝多了,好像是居安把她送了回来。

她边下床边揉着额头去洗漱,舍友小雯贼笑着说:“韵锦,你昨晚喝了多少呀?醉成那样。”“一杯啤酒。”小雯翻了翻眼睛:“一杯啤酒就把你喝成这样了?嘿嘿,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有那样的帅哥把我送回来,一滴酒不喝我也醉了。”

韵锦笑笑,自顾洗漱。谁知小雯兴奋地从自己床上爬起来,走到她身边用手肘顶顶她,“唉,老实说,昨晚上那个帅哥是哪里的。”

韵锦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沈居安明明是她们宿舍人都认识的。“昨晚上送我回来的是……”

“再装就不像了哦。”小雯嗔道,“那个帅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我就知道我们学校生产不出那样有味道的男生?”

“什么味道?”韵锦干脆放下了手里的毛巾。

“说不出来啦,反正身材没的挑,样子是酷了一点,不过还是让人……哎,好像就是小路说的,那天在楼下说是你男朋友那个哦。到底哪个才是……”

小雯后面说了什么韵锦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她匆匆换了衣服,就往沈居安的宿舍里去,心里的疑惑挥之不去,她明明记得最后是倒在沈居安的肩上,他没理由把她交给程铮送回宿舍呀?难道有昨晚上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赶到沈居安宿舍后,他的舍友说他出去了,韵锦想都没想就往图书馆跑,她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要见到居安,她要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

果然,她在图书馆的老地方找到了他,她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埋首书里,见到了她也不意外,只像往常一样淡淡地笑着说:“你来了,酒醒了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韵锦坐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问:“昨天晚上为什么送我回去的是他。”

沈居安看着她说:“这样不好吗?”

“什么意思?”韵锦睁大了眼睛。

沈居安没有说话,想了想,缓缓向她靠近,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然后把身体撤离。“韵锦,我发现我们在一起以来,我从来没有吻过你。”

韵锦有些明白了,“你还是在意他说的那些话,我那次只是……”0

“不要解释。”沈居安温柔地打断她的话,“我说过我不会因为别人的任何话放弃你,何况已经过去的事情也不必再提。”

“那是为什么?我不相信是因为他是章晋萌的外甥。”

沈居安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韵锦,我了解你,有些事情你瞒得了程铮,瞒得了你自己,可是瞒不了我,我一直没有说破,是因为我以为你可以放得下,可是我发现这也许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要是想跟他在一起就不会等到现在。”

“你不想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不爱还是因为不敢?”沈居安难得地尖锐。

“我不爱他。”韵锦坚持。

沈居安摇了摇头,“那你爱我吗?你爱的是一个你渴望成为的目标,还是一个真实的沈居安。”

“我不懂。”韵锦哀哀地说,已有泪意在眼框。

“你懂的,韵锦,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感觉很好,我也一样,那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是相似的。可这不是爱,我有我的骄傲。”

韵锦咬着唇克制着,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固执地说道:“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沈居安沉默。

“好,你不说,我去问他。”

韵锦走出图书馆,径直朝校外去,路上迎面遇到同班同学,她也是头也不点,直接忽略。这个时候程铮应该还没离开,他住在市区黄金地段的一套小户型公寓里,他说是亲戚闲置的,前两天还带着韵锦和沈居安上去坐了坐,所以韵锦记得怎么走。

到达程铮住所的门口,韵锦几乎是用拳头砸似地敲门。门开得很快,程铮带着惊喜的脸出现在门口,还没开口,就被韵锦走上前去狠狠煽了一耳光。

程铮惊怒地捂着半边脸,大声说道:“你这女人吃错了什么药?”

不知道为什么,韵锦一直强忍的泪水在见到他之后决堤而出,她像完全看不见程铮的怒气,一改往日的沉静温和,揪住他的衣服就朝他拳打脚踢 ,一边哭道:“程铮,你这混蛋,你跟他说了什么?”

程铮边护着头脸边往屋内退,嘴里说道:“别打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啊,哎哟……”韵锦的指甲划过他的下巴,带出一道血痕,他不由得吃痛,干脆两只手箍住她,让她的手无法动弹。

“你家有钱就了不起吗?”韵锦的手挣脱不了,更是有气无处宣泄,屈膝就朝他撞去。程铮“噢”了一声,痛得弯了弯腰,火大地用力把她甩到最靠近门一张沙发上,手脚并用地死死压住她,犹自吸了口凉气道:“靠!你也太狠了,想让我断子绝孙呀。”

韵锦这下是全身受他所制,想破口大骂又苦于找不到足够恶毒的词语,只得哭地说了一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想欺负我到什么时候?”然后便一径痛哭,好像像要把失去沈居安的难过、高中时被程铮捉弄的不甘和长久以来的挣扎、压抑通通化作眼泪来向他倾诉。程铮无奈地看着她在他身下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又眼尖地发现邻居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向没有关的大门探进了一个头,见到这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幕立刻又飞也似地消失了,程铮不由苦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铮觉得自己胸前的T恤都被她的眼泪打湿透了,韵锦像是在一场痛哭中耗尽了力气,神情恍惚地抽气,也忘了挣扎,她没想到与沈居安这一段贴心的关系刚刚开了个头便这样莫名其妙地夭折了,心里满是茫然。

她的哭泣平复下来之后,两人一时没有说话,只听见彼此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这才慢慢察觉到他把她压在沙发上的姿势是多么暧昧,“你给我滚一边去。”韵锦又是恼怒又是不好意思地对她身上的人说道。

“靠,你还有脸叫我滚,刚才你哭得像被强暴一样,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你乱说什么。”韵锦咬牙再踢了一脚。

这回程铮敏捷地避开了“关键”部位,恼火地说:“你还敢踢。我早知道你这女人平时在别人面前斯斯文文的,其实就是一泼妇。”他呲牙抚着自己下巴上的伤痕,“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你倒好,上门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一顿胖揍,居然还用耳光抽我,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看在你……我早就……。”

“你早就怎么样。”韵锦冷笑,又想起了早上与沈居安的那一幕,胸口漫过一阵钝痛,“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程铮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程铮说:“我是卑鄙,可你的沈居安也神圣不到哪去。”

“你什么意思?”韵锦怒道。

“你问我跟他说了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句句都是当着你的面说的,从来不在别人背后玩阴的。”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再说了,就算我说了什么,是男人的话他就应该大大方方地跟我单挑,而不是轻易地放弃你。”

这正是韵锦最不愿意面对的地方,她闭上眼,“不管怎么样,都是你害的,你为什么要来打乱我的生活,你不出现的话,我就会过得很好。”

“是吗?”程铮扬眉,把嘴贴在她耳边问,“你过得很好吗?那你醉之后喊着我的名字做什么?”

韵锦立刻睁开眼,惊道:“你胡说!怎么可能。”

“我胡说?有本事问沈居安呀,他是最好的证人。”

韵锦脑子飞快地回忆,却全无头绪,但见程铮的神情又不像说谎。我真的在醉后喊他的名字?到底是怎么了,她羞愧地想,随即辩道:“当时我神志不清,说得话怎么做得数,何况,我叫你的名字是因为我讨厌你。”

程铮再次凑近她,含笑问道:“你讨厌我?正好,我也讨厌你,而且已经讨厌很久了。”

他说话的气息热热地喷在她的脸上,让她脸红心跳,她用力推他,“叫你起来听见没有,你这流氓。”

“这样就算流氓?那还有更流氓的呢。”程铮的瞳孔里有种她不熟悉的迷离,他顺势把她推他的手贴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脸,嘴唇狂乱地印上去,她想说的话被他吞噬在嘴里。不同于上两次单纯地两唇相贴,在她开口想说话的瞬间他的舌本能地探了进去,生涩又急切地与她纠缠。韵锦懵了一下,好像呼吸全被夺走,大脑出于半休克状态,只剩一只手无力地抵在他胸前,哪里阻止得了他攻略城池。

直到意识到他的一只手已得寸进尺地探进她的衣摆 ,隔着内衣用力抚上她胸前最敏感的地方,她才喘着气用力压住他的手说:“住手!”程铮俊朗的脸上全笼罩着意乱情迷,哪里理会她微弱的抵抗,喃喃地回了一句:“偏不!”不安份的手指已经摆脱她的压制,直接探进她的内衣握住她。韵锦紧张得本能地弓起身,大腿却感觉到他身体坚硬的某一处,惹得他吸了口气,手下更是用力。她被这陌生的情潮吓坏了,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绝不可以这样,可又不知道如何摆脱,急得不知怎么是好,眼泪又涌了上来。程铮正被体内压抑已久的渴望驱使着想要更多,不经意脸颊感觉到湿意,这才发现她的眼泪。他挫败地停下动作,把头埋在她胸前,郁闷地说道:“又来了!我迟早被你这家伙逼疯。”

韵锦挣扎着要起来,他一只手把她推回原处,另一只手却离开了她的身体,随即她隐约听到牛仔裤拉链的声音,然后感觉到他腰部以下有了动静。“你搞什么鬼。”她不知所以地问。“闭嘴,还敢问,都是你害的。”程铮的声音透出点怪异。活到了20岁,韵锦如果连现在进行的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也未免过于无知,她瞬间明白过来,感觉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开,赶紧闭上眼,一动不动,可两个人隔得如此近,他身上的动静难免传到她身上来,好在很快他身子剧烈地震了震,喉间传来一声低吟,然后整个人松懈下来地伏在她身上。过了几分钟,才懒懒地撑起身子,整理收拾自己,韵锦想等他收拾完毕再睁眼,没料到他忽然拍了拍她的脚,说了一声“哎呀,糟糕。”韵锦吓得弹起来,恰好看见他低头清理自己的动作,程铮见她猛然起身,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正待转过身去背对她,哪知她的动作更快,她尖叫一声,不假思索地顺手抽过沙发上一个抱枕压在程铮两腿间遮掩住,然后双手迅速掩上眼睛。

程铮被她的动作惊得愣了一下,才吼道:“你有病是不是。”

她不甘示弱地闭着眼说:“你才有病,暴露狂。刚才鬼叫什么?”

程铮一把丢开抱枕,冷冷地说:“看看你的裤子。”

韵锦低头一看,大腿上刚才贴近他的地方赫然有一滩黏湿的痕迹,不由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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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程铮在浴室里冲洗了一轮,神清气爽地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发现韵锦犹在低头机械地用纸巾擦拭裤子上的痕迹,脸色难看到极点。

“别擦了,你已经擦了十几分钟,裤子都要擦破了。”他坐到她身边。

韵锦不理他,把身子挪开了一点,仍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实在太让她恶心了,恶心到她开始有点厌弃自己。

“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见她不理会又继续说,“唉,你真的跟沈居安玩完了?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哑了,说句话行不行,我最不喜欢你遇到什么事情都一声不吭的样子。”

韵锦把擦过的纸巾一扔,站了起来“我不要你喜欢。”

“那你要谁喜欢,沈居安?只怕他没你希望的那么情深不渝。”

韵锦冷笑道:“没了沈居安,也不会是你。”

程铮大受刺激:“我就不明白了,我哪里配不上你!”

“你这脾气一天不改,就……”韵锦说到一半又改了口“算了,你也不用改,总之你是你我是我。”她走向门口。^

“我脾气怎么了,至少我不像你一样口是心非。”程铮站在原地还了一句。

韵锦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不待他回答,便走出了门口。

“滚吧滚吧!”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铮是傍晚的飞机,韵锦没有去送他。

当晚,韵锦宿舍已经熄了灯,才接到程铮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喧闹的背景声,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我说我可以改,你会不会承认你心里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会不会?”

韵锦在黑暗中握紧话筒,不理会他不依不饶的追问。

会不会?会不会……

韵锦和沈居安来得快去的也快的恋情很让周围熟悉的人惊讶了一阵,但毕业生的感情总是朝不保夕,看多了,当事人又不予置评,也就不以为怪了。

韵锦心里有一阵空落落的,也说不出算不算伤心,那次的事后在系办第一次看见沈居安时,她心中更多的是尴尬。倒是沈居安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他问:“韵锦,几天不见,你还好吗?”韵锦低头含糊其辞。

“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他笑着看着她。

在他心无芥蒂的笑容里,韵锦竟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羞愧,赶忙回报一笑。

韵锦的大二随着沈居安的毕业离校也成为了过去。暑假她本打算和莫郁华一样留在学校多找几分兼职,谁料妈妈一通电话把她催回了家。她原想在电话里问清楚是什么事,妈妈却避而不答,只叫她回去再说。

于是韵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中,她担心妈妈出了什么事,放下行李就拉着妈妈要问个究竟。可妈妈一反常态地支吾了一会,久违的红晕出现在她比原本稍显丰盈的脸上。半天韵锦才搞明白,原来妈妈在先前提到的服装厂做临时工,老板听说她原本在单位里是做会计的,就把她调去管管帐,一来二往之后,竟跟老板擦出了火花。那服装厂的老板比妈妈小一岁,离了婚,也带着一个女孩,最近他向妈妈提出了结婚的想法,这也是妈妈把韵锦急着叫回来的原因。

看着妈妈期盼又紧张的样子,韵锦想,自己有什么权利反对妈妈去寻找自己幸福呢?妈妈已经四十多了,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很多。所以她抱住了手足无措的妈妈,只说了一句:“我相信爸爸也会跟我一样希望妈妈幸福。”然后她看到了妈妈眼里的泪光,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喜悦。

只是到了晚上,韵锦一个人躺在床上,深切的孤独感就慢慢地爬了出来。妈妈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属,她会有属于她和另一个男人新的家,只剩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那么冷清,还以为可以跟沈居安平平淡淡地相互依靠走下去,只可惜,那么好的男孩她却没有福分。

后来在妈妈的安排下,她也见过那个男人几次,跟爸爸的文弱儒雅不同,他长得很憨厚普通,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态一些,好像没有念过多少书,但看得出对妈妈很是呵护。这就够了。韵锦配合地喊他叔叔,他搓着手,开心得只会笑。

既然惟一假想的阻力都不存在了,婚事就顺利地筹备着,本来妈妈只打算悄悄登记了事,但对方坚持要给她一个仪式,哪怕简简单单也好,对于这一点,韵锦也表示赞同,于是便陪着妈妈为喜事忙碌着。

婚礼的前两天,韵锦跟妈妈提着采购回来的大袋小袋刚返回到她们住的学校宿舍楼下,就听见一楼的李师母迎出来,笑成一朵花似地说道:“韵锦,你看是谁来了。”

正纳闷,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李师母家走了出来。韵锦暗暗叫苦:“你来我家干嘛。”

“找你呀。”他答得顺理成章。

“韵锦你也是的,男朋友到家来也不在家候着,人家阿铮都等了你半天了。”

“没事的,李师母,我等她是应该的,再说我不等韵锦,怎么能喝道您家那么好的茶。”

李师母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韵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一出,这家伙也够会装的,哄得楼栋里以刻薄著名的李师母像拾到宝一般开心,还一口一个“阿铮”,她听着都暗地里抖了一抖。

“韵锦,他是……”妈妈迟疑了一会,打量着程铮问。

“阿姨好,我是韵锦的……高中同学。”程铮忙上前打招呼,那话里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暗示完全可以起到误导的作用。

李师母答腔道:“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我说苏师母呀,你们家韵锦真是修来的好福气,阿铮模样好脾气好不说,还是Q大的高材生呀。”

妈妈看向程铮的眼神里有惊喜的意味,程铮剑眉星目的样子和举手投足见的好教养已经给了她好的第一印象,再加上李师母这么一说,没有哪个母亲会讨厌这样的准女婿。

如果眼睛可以让一个人消失,那么程铮早被韵锦的眼光射得灰飞烟灭。他笑着回望她,那表情仿佛在对韵锦说“有种你再动手呀”。

“有话回家再说。”看妈妈的样子,就知道她自动将两人的眼神交流当作眉目传情。

在程铮笑吟吟地跟李师母道别后,韵锦跟他一起闷闷地上了楼。

回到家后,在给他倒茶的间隙,妈妈将她拉到厨房,低声问:“韵锦,你交了男朋友怎么不告诉妈妈。”韵锦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都说了是高中同学。”“还骗妈妈是不是?高中同学怎么可能一个男孩子那么远找到家里来。”妈妈薄责道,随即露出欣慰的表情,“这样也好,妈妈总觉得对不起你,怕你心里觉得孤单,现在有人照顾你了,我也多少放心了一些。”韵锦不语,她先前纵有千万种辩解的话,在妈妈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哪里还有忍心让她失望。

走回客厅,正好看见程铮四顾打量着周围,韵锦没好气地把茶递给他,说了一句:“住惯了豪宅,没见过这么空落落的屋子吧。”

程铮接过茶立即喝了一口,说道:“不会呀,我家其实也住我爸设计院的单位大院里,你家收拾得挺干净的,看得出阿姨平时很费心思。”

“哪里呀。”妈妈又高兴又不好意思:“你们在这里坐,先看看电视,我做饭去。”

妈妈的身影一消失在厨房,韵锦立刻压低了声音道:“你就装吧,装够了就快走。”程铮却小声问道:“你家怎么贴了喜字,你妈不会早知道我要来,准备立刻把我们送入洞房吧。”如果不是怕惊动妈妈,韵锦恨不能把一杯热开水全泼到那张可恶的脸上,她咬着牙,有点不自然地说道:“是我妈妈的喜事,她准备再婚。”原本做好心理准备要听到他的嘲笑,谁知程铮只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妈妈的饭很快上了桌,看得出比平时多费了心思,还一个劲地给程铮夹菜。韵锦食之无味地拨了几口,就对程铮说:“你吃快一点,下午只有一趟回省城的车,迟了就赶不及了。”程铮闻言放下碗筷,却看着韵锦妈妈说:“阿姨,我来得正巧,不知道能不能也参加您的喜事。”妈妈的脸红了一下,忙说:“哪里的话,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婚礼,反正我们这边的亲戚少,你来了正好,就住下,只怕我们这里太简陋,你不习惯。”“怎么会呢?”程铮如愿以偿地笑了,趁妈妈没察觉,朝韵锦示威地扬了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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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参加妈妈的婚礼会是什么感觉?恐怕有体会的人并不多。婚礼的前一晚,妈妈在一天的忙碌之后睡着了,在她均匀的呼吸声中,韵锦的意识却清醒得让自己难受。由于她的房间不得不让给了程铮,她这两晚都跟妈妈睡在一起。韵锦不敢翻来覆去,怕自己的烦躁不安惊动了连梦中都露出笑容的妈妈,实在无法入睡,只得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到客厅倒了一杯水。直到热水的温度透过玻璃杯传递到她的手心,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又握住了一些实在的东西。

小地方的夜晚,连灯光仿佛都随人睡去了,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静,韵锦轻轻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没有开灯,难以视物的黑暗让她错觉爸爸还坐在身边。曾经爸爸和妈妈的相濡以沫的感情是她最向往的,原来,什么都会改变,天长地久到底是什么?

一侧小房间的门有了轻微的响动,看来他也没睡。韵锦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程铮站在房门口朝她打了个手势,她想了想,放下水杯,跟着他走到了家里小小的阳台上。

韵锦平静地看着他在黑暗中的侧脸,静静地等他发话。

程铮轻声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妈妈逗我玩,说‘阿铮呀,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可以把全部的事业交给你了’,我问‘妈妈把全部都给了我,自己要什么呢?’妈妈就说‘等你长大了,爸爸妈妈都老了,什么也不想要了’,我继续问:‘老了之后会怎么样?’妈妈说:‘会离开’。于是我当场大哭,我不要长大,不要他们老去,不要离开。妈妈很无奈,但还是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每个人最后都要跟你说再见’。长大后,我想,我妈是对的,陪你到最后的那个人永远只有你自己,但是,曾经陪伴过你的那些人存在的痕迹却永远不会消失。”

韵锦说:“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安慰我吗?”

程铮笑了,“我只是看不惯你像被遗弃的小狗的模样。”

“你不会懂我的心情。”

“苏韵锦,别那么武断,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你总是说,我们之间的差异让我们不适合,但不管是什么出身的人,或贫或富,期望爱和被爱的方面是没有区别的,对我公平点。”

这似乎是韵锦记忆中跟他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对话,也许是因为疲惫了,很多平时她不愿意说的话也说了出来:“什么是公平,程铮?为什么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回应你?过去种种我可以不提,可是你心血来潮地到学校、甚至到家里来找我,三番五次打扰我想要过的生活,你从没有问我想不想要,原不愿意接受,就这样把你的感情强加给我,这就是你的公平?”

从来没有人跟程铮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他习惯了拥有别人羡慕的东西,好的家境,好的外在,好的成绩,这些东西太轻而易举地地属于他,只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得不到的,所以他一旦渴求某种东西,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当拥有。“我以为至少你会有一点爱我。”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有你这样的男孩子爱过我,到老回想起来或许都觉得幸福,但我跟你在一起太辛苦了,我要的爱是对等的,可你连对我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所以居安说得对,我不敢爱你。那天你问我,如果你愿意改了你的脾气,我们会不会有可能,我的回答是: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你很好,只是跟我不合适。如果能遇到跟你合适的那个人,比如孟雪,比如其他人,你一定会幸福。”

妈妈的婚礼在简单而喜气的氛围中进行,当天男女双方的亲戚朋友都来得不少,一团热闹和气中,没有人察觉一对年轻男女间莫名的疏离,以韵锦男朋友身份出现的程铮自然博得了赴宴亲友的一致夸赞,尤其是韵锦的外婆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坐在椅子上拉着他的手硬是不肯放。程铮不愿意跟韵锦多打照面,就乐得承欢膝下。谁知老人家硬是让人把韵锦寻了来,双手各抓住他们两人,连声对韵锦说:“阿锦呀,这小伙子好呀。”韵锦哭笑不得,外婆太患白内障几年了,连人的五官都辩不清,又何以知道他好。于是她半蹲在老人身边,半真半假地问到:“阿太呀,你说他好在哪里?”

老人喜滋滋地说:“他不是叫陈真吗?陈真是好人呐,帮着霍元甲打日本人……”韵锦忍俊不住笑了起来,程铮则半张着嘴,完全失去语言。笑归笑,外婆太郑重地抓过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说道:“我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如果你们结了婚,外婆太还活着,一定要亲自来告诉我。”程铮看着韵锦不语,韵锦则用另一只手轻拍老人的手背,哄着承诺道:“阿太,你放心,一定会的。”看着老人心满意足地笑开了花,韵锦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阿太,也许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妈妈婚礼结束的第二天,程铮返回了省城的家,不久,韵锦也回了学校。妈妈自然搬到了男方家,韵锦也跟过去住了几天,他家的环境跟她们那个旧房子相比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叔叔对韵锦也很关照,那关照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韵锦深感自己客人的身份,既然是客,就不应该久留。

大三开始后,韵锦做家教辅导的那个小女孩上了初中,她也就结束了使命。由于妈妈和叔叔都不同意她再申请助学贷款,执意要付她学费和生活费,韵锦先前的拒绝惹来了妈妈的眼泪,她哭着说:“韵锦,就当是让妈妈心里好受一些。”韵锦不是泥古不化的人,她知道这种时候接受是对大家都好的决定。

生活的压力不再那么大了之后,她的时间相对多了起来,在系办的工作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也就继续做了下去,只是她在不经意抬头间,再也看不到那个有着清澈笑容的人。他毕业后,听说还是顺利进入了永凯,曾经让她想到天荒地老的一个人,毕竟是慢慢失去了联络。

至于程铮,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她没有再见过他,关于他的只字片语,也是透过郁华那里得知,无非是些他在某某设计比赛中获奖的消息。他一向是出色的,在远离她之后,他还是那个拥有一切的程铮,也许他也会慢慢淡忘,那个他曾经爱过,却又带给过他失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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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9-8-11 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大四那年的春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席卷全国,几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成为了重灾区,韵锦所在的城市也不例外,不断攀升的患病人数和死亡的阴影使得人心惶惶,人力在自然灾害和疾病面前显得脆弱无比。韵锦她们学校也不是安全岛,自从一个大二的女生到另一个城市探望男友返校一直高烧不退,被送往医院确证是感染了非典后,全校陷入恐慌之中,接着有几个学生因为具有发热症状,被陆续隔离,这种不安到达了顶峰。学校采取了一系列应急措施,严格限制在校生外出,每日派专人查房,在宿舍里喷洒消毒水,检查体温,但似乎仍然未能遏制住大家惊恐的情绪,校内传言此起彼伏。就连韵锦的舍友小雯都因为与那名被确诊患病的女生有过近距离接触而被送进了学校医务室隔离观察,六个人的宿舍只剩下五人,除韵锦外其余四人无不紧张地整天抱着电话这惟一与外界沟通的工具打个不停,她们各自的父母、亲戚、恋人、朋友也纷纷致电嘘寒问暖。

韵锦心里不是没有焦虑的,她朋友不多,亲戚长联系的也少,惟一可以牵挂的人只有妈妈。妈妈总该给她一个电话呀,然而,那么多天以来,她从来没有接到过打给自己的电话。她没有手机,于是便疑惑是因为妈妈打不进老是占线的固定电话,好不容易找到话机闲置的机会,便拨通了妈妈“那边”家的电话号码,一连几次都没有人应答。韵锦又是牵挂又是不解,妈妈现在是全职主妇,没有理由老是不在家里,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该告诉她一声呀,这个时候她挫败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叔叔”的手机号码。顶着巨大的不安和失落,韵锦又打了个电话给莫郁华,她的舍友竟然告诉韵锦,郁华前几天整晚咳嗽,伴有低烧,为保险起见也被送到了她们学校附属的医院。

韵锦从来没有感到这样无助,夜里,宿舍电话铃声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舍友接起,她都屏住呼吸,希望被叫去接电话的人会是自己,每次都不是,难道连妈妈都忘了她?平时安静地生活着,看不出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到了这种时候,才发现自己多么可悲,没有人关心她,她也不知道该去关心谁,就像站在一个孤岛上,独自一人看着渐渐漫过来的汪洋,找不到岸的方向。临睡前,当她听到一个舍友在电话里娇声向男朋友抱怨自己父母每天打电话逼她喝板蓝根太啰嗦的时候,喉咙哽咽得微微发疼。

好不容易舍友等到挂上了电话,韵锦在一阵眼睛的酸涩中准备睡去,刺耳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下铺的人不耐烦地接过,喊了一声:“韵锦,你的。”

韵锦飞也似地下了床,拿过电话,那一声“妈”就要叫出了口,却听到一个做梦也不敢想的声音。他语气急促地抱怨:“你们宿舍是什么烂电话,电池都耗掉一块还打不进去。”韵锦把听筒紧紧贴住自己的脸,没发现眼睛已经潮湿,他见她没有说话,也迟疑了一会,说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好不好,我……担心你,没有别的意思……韵锦,你怎么了?你哭了?为什么哭呀,你先别哭,说话呀……”他的声音变得着急,韵锦不管那么多,啜泣着,任由泪水沾湿了听筒,开口只说得出一句话:“程铮……”现在他就是她的浮木,她的救赎。

“到底出了什么事?喂……喂喂”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响起,韵锦隐约听到程铮咒骂了一声,又说了一句话,她没有停听清,正想问,就听见了断线的盲音。她赶紧往回拨,心里也讶异于自己竟然流畅无比地拨出了那个他给了她之后,从没打过的电话号码。电话通了,机械而标准的女声用中英文重复地说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还是拨打昨夜的那个号码,她甚至没有想过拨通了之后要说些什么,只是凭着直觉,要听到他的声音。这一次,传来了关机的提示。

韵锦在心神不宁中上了两节课,十点钟之后,没课的她去到系办将社会心理学老师改好的试卷成绩输入到电脑。半个小时后,社会心理学老师忍无可忍地拿起一本书拍了拍她:“韵锦,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个何宁是81分,不是8100分。”“噢,对不起,我这就改。”老师过了一会又看了一眼,表情古怪地说:“你确定你不需要回去休息?你把他的分数改成了18分。”韵锦面红耳赤地再次更正,这时,系里的辅导员走进办公室,漫不经心地说道:“咦,韵锦,你还在这里,刚才不是听说学校大门口有人找你来着。”

韵锦愣了一下,“找我?”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从电脑前站了起来,扔了句:“谢谢老师!”人已经到了外面。剩下两个老师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这孩子怎么了?平时不是这样莽莽撞撞的呀。”

系办到大门口不是一段短的距离,韵锦跑到关闭的铁门前时,喘得腰都直不起来,她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抓住铁门往外看,果然看到风尘仆仆的程铮,他也把手扶在铁门上,皱着眉,第一句话就是:“你昨晚上为什么哭?”韵锦边用手拍着胸口平复呼吸,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这个疯子。”

这样隔栏相望的两个人引得看门的老头一阵摇头,他避开两个年轻人期待的眼神,摆摆手说:“别问我,学校早有了通知,没有通行证一律不得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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