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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蝴蝶的翅膀

柔福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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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柔福帝姬的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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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06月01日来源:




一般来说,皇帝的女儿被称为公主。北宋政和三年(1113)因蔡京建议,宋廷仿照周代的“王姬”称号,宣布一律称“公主”为“帝姬”。这一制度维持了十多年,直到南宋初才恢复旧制。柔福帝姬,就是宋徽宗三十四个女儿中的一位,她在靖康二年(112)与徽宗、钦宗及赵氏宗室一起,被掳归金朝,成为离乡背井的亡国奴。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有一女子来到宫廷,自称是柔福帝姬,从北方逃归。高宗命老宫女察验,觉得这女子相貌确实很像柔福帝姬,用宫中旧事盘问她,也能够答出八九不离十,唯一值得怀疑的是这女子的一双大脚,如何想像金枝玉叶的公主会生就一双天足呢?面对一双双怀疑的眼睛,那女子毫不惊慌,不胜悲苦地解释说:“金人驱逐如牛羊,曾赤脚步行万里路,怎能保持原样?”宋高宗觉得言之有理,尤其是听到这女子能够直呼其小字,便不再怀疑,下诏让她入宫,授予福国长公主的称号,又为她选择永州防御使高世荣为驸马,赐予嫁妆一万八千缗。此后,高宗对她宠渥有加,先后赏赐达四十七万九千缗。


绍兴十二年(1142),高宗生母显仁太后从北方归来,见到高宗,悲喜交加,拉着高宗衣袖垂泣不已。突然,她停止哭泣,急急告诉高宗说:“金人都在笑话你呢!说你错买了颜子,柔福早已死了。”(当年京师有颜家巷,制作的各类器物都以次充好、以假充真,极不坚实,因此时人称冒牌货为“颜子”。)高宗闻言大惊,立即下令将柔福系狱审讯,才真相大白:原来这女子是个女巫(或说是女尼),曾经遇到一个宫女,那宫女说她容貌与柔福帝姬十分相像,又告诉她许多宫中琐事,于是她就冒名顶替,享受了十多年荣华富贵,使南宋王朝为人笑柄。轰动一时的真假公主案,以柔福被杀告终,最可怜的是那驸马高世荣,人们嘲笑他说:“向来都尉,恰如弥勒降生时;此去人间,又到如来吃粥处。”

然而,柔福虽然被诛,民间却流言纷纷,为她抱屈者大有人在。《四朝闻见录》、《随国随笔》等笔记,都记载了这样一种说法:柔福帝姬实为真公主,显仁太后在北方多年,有许多不愿为国人知道的隐事,见柔福逃归,怕她泄露,因而强指为伪,亟命诛杀。高宗因奉母命,也容不得柔福辩解,最终使她死于非命。这一说法虽然流传甚广,可惜没有真凭实据,又死无对证,于是柔福帝姬的真伪,成了真正的千古之谜。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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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高宗赵构的皇后吴氏,十四岁被选入宫,侍奉高宗赵构。高宗即位之初,外受金兵追击,内部时常发生兵变,吴氏身穿戎装,跟随高宗左右、英姿飒爽,颇有胆略。金兵南征,高宗乘船入海,从定海(浙江镇海)转赴昌国(浙江普陀)途中,封她为和义郡夫人。回到越州又迸封才人。此后,吴氏博览书史,勤习翰墨,旋进为贵妃。韦太后由金国还朝后,吴贵妃侍奉太后起居,太后的认可,高宗便于公元1143年正式册立吴贵妃为皇后。


高宗惟一的儿子病死后,后宫再无生育。张贤妃收养宗室赵伯琮为养子,吴皇后为才人时,也收宗室赵璩为养子。张贤妃病逝,伯琮也由吴皇后一并收养高宗分别封赵伯琮、赵璩为普安郡王、恩平郡王。伯琮恭俭勤敏,聪慧好学,可当大任,吴皇后劝高宗立伯琮为皇太子。于是高宗立为皇太子,改名为赵慎(系宋太祖赵匡胤七世孙,赵慎即位,皇权又转人宋太祖一系)。

公元1162年,高宗禅位于赵慎,是为孝宗。尊吴皇后为寿圣太上皇后。 1194年,孝宗死,光宗又尊吴太后为太皇太后。光宗因病退位,立皇子嘉王赵扩为宁宗。

吴太后一生,经历高、孝、光、宁四朝,在后位(含太后)长达五十五年,是历史上在后位最长的皇后之一。

公元1197年,吴太后病死,终年八十三岁。谥号为"宪圣慈烈皇后",葬永思陵。

(小灰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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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杭州碑林荟萃了不少自五代到清代的名家手迹石刻。数量最多的是南宋太学石经,它是南宋绍兴初高宗赵构和皇后吴氏所书,为太学标准读本。后经多次变乱和迁徙,今残存《周易》、《尚书》、《毛诗》、《中庸》、《春秋》、《论语》、《孟子》7种86部,陈列于大成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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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10.荣德
  
    到了九月,赵构将秦桧的观文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之职也全部罢去,高世荣料想柔福会对这消息感兴趣,便很快告诉了她。
    柔福听后问:"朝中大臣们怎么议论此事?"
    高世荣答:"都说皇上力图中兴国家,求治心切,才听信秦桧之言,让他主持内政。而秦桧能力有限,私心过重,不以宽大之政辅皇上仁厚之德,反而行苛政、植党羽,大肆排摈异己。皇上虽一时误用此人,但及时将其罢免,不失明主作风。"
    柔福微微一笑,问:"而今那些秦桧培植的党羽必定惶惶不可终日了罢?"
    "是,"高世荣亦笑了:"都急着想法转投吕颐浩门下呢……另有些看得较远的,开始巴结朱胜非了。"
  柔福颔首道:"秦桧空下来的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职吕颐浩定会建议九哥让朱胜非补上……只怕张浚会有些麻烦。
  "公主是说吕朱二人会联手排挤张浚?"高世荣想想,说:"未必吧?当初朱胜非在苗刘之变后自请辞职,皇上问他何人可继任,他就推荐了吕颐浩与张浚,可见他对张浚颇为赏识。"
    柔福盯着他瞧了一阵,忽然不禁地大笑开来。高世荣不解道:"公主为何发笑?"
    少顷,柔福收敛了笑意,这才对他说:"没什么。只是一下子明白了九哥为何说他为我作了最好的选择。"
    高世荣隐隐意识到什么,略有些羞惭地垂首:"公主是觉得我愚笨,无甚见识么?"
    柔福摇摇头,没就此谈下去,只说:"我听说朱胜非当初答我九哥的原话是:‘以时事言,还须吕颐浩、张浚这两人。‘玄妙处尽在短短‘以时事言"四字上。"
    "那么说,是朱胜非辞相实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之举,或许还受过张浚明里私下的暗示讥刺,所以心有不甘,对张浚有抵触怨怼之意?"高世荣再问。
  "这我不能肯定。"柔福道:"苗刘之变中朱胜非与叛将虚与委蛇,有助于缓解事态、为勤王之师争取了不少时间,可说有功。但张浚对他的确是颇有些不满的,大概是认为他为相不力,以至引发苗刘之祸,且与叛将有诸多来往,难脱干系罢。在呈给九哥的密奏上疏中提及朱胜非,遣辞用句很值得人细细品味。"
    高世荣诧异道:"公主可以随意查阅这几年来大臣们呈给皇上的上疏?"
    "不过是偶尔听我九哥说过一些罢了。"柔福手托茶杯,浅抿一口,轻描淡写地说。
    高世荣又问:"吕颐浩与张浚当年曾在勤王过程中通力合作,此后也未见有何冲突,若朱胜非欲排挤张浚,吕颐浩就一定会与他联手?"
    柔福冷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亲兄弟姐妹到了关系个人私利时都常会翻脸无情,何况一朝之臣?再说,但凡女子,总不愿意与貌胜于己的美女并列于人前,想来男人也一样,较强的潜在对手,还是早些排除比较好。"
  其后事实确如她预料的那样,几日后,赵构下旨命观文殿学士、左宣奉大夫、提举醴泉观兼侍读朱胜非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时宣抚处置使张浚领军驻于川、陕等地,行事刚正,不徇私情,一些士大夫有求于他而不达目的,便开始造谣诽谤他,称他滥杀无辜、用人不当等等。朱胜非任相后听到诽谤张浚的言论,便上奏赵构,频频论其所短,于是赵构遣显谟阁直学士、知兴元府王似为川、陕等路宣抚处置副使,与张浚相见,和他一同治事,名为辅助,实为监视。张浚自然明白其中深意,不久后便上疏辞职,赵构不许,但下诏罢去张浚宣抚处置使之职,命其回临安,依旧知枢密院事,任徽猷阁直学士知夔州卢法源为龙图阁学士、川陕宣抚处置副使,前往川陕与王似同治事。
    "这知枢密院事张浚看来也做不长久,一时的失势是难免的了。但吕颐浩与朱胜非也不见得就算赢,指不定哪天又会被人踩下去……这帮人,国没治好,靖康前的朋党之争倒学了个十足,都以为自己有多高明,可惜他们遇上的主子不是父皇,是九哥。"说到此处,柔福双目奕奕生辉,樱唇挑出一道骄傲的弧度,但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两睫一垂,叹了叹气:"唉,是九哥……"
    高世荣佩服她在政治上的见解,可这却并不是他希望她拥有的优点。他其实更愿意与她漫步花间、吟诗赏月,听她轻言软语地与自己聊些生活琐事,而不是目光犀利地与他讨论国家大事。无奈她像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为人妻者应有的举止态度和性情,或者,即便知道她也不愿意照此改变自己。她可以很干脆地拒绝他提出的泛舟西湖的建议,却不允许他在她问朝中发生之事时面露搪塞之色。
    到后来,他被迫把与她讨论政事视为一大乐趣,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再无别的共同话题。
    这年十二月某日,赵构忽然遣内侍至公主府请柔福入宫见驾。此前每逢宫中有何节庆之事赵构都会宣她入宫,但柔福总是称病推辞不去,自己更不会主动去,这次也不例外,她冷眼看着内侍,说:"我最近不太舒服,行不得远路,九哥也是知道的,请公公回禀九哥,说待我身体好了才能应召前往。"
    内侍躬身道:"是,官家知道公主贵体违和,故特选了两名最好的御医一同前来,车马宫人也都备好了,一路上奴才们会小心伺候公主,绝不会出半点差池,请公主放心。这次官家宣召公主实是有大事要与公主商议,所以再三叮嘱奴才,要奴才一定要把公主请回宫。"
    "什么大事?"柔福问。
    内侍压低声音答道:"有一从北方来的女子自称是荣德帝姬,现已被送入宫,但官家与荣德帝姬并不熟识,一时无法辨别其真假,所以请公主入宫验视。"
    荣德帝姬是赵佶第二女,成年后下降左卫将军曹晟,曹晟早亡,她独守了几年寡,后来在靖康之变时亦随一众宫眷被虏北上。现被接入宫的这个女子也称自己是从金国逃归,这姐姐早早出嫁,赵构早已不记得她的容貌,现今临安宫中之人也无认识她的,问那女子一些宫中旧事,她答来倒也有些条理,不像是完全一无所知的样子,但事关重大,赵构终究不好断定,而荣德帝姬与柔福是姐妹,当年又一同北上,见面的机会理应不少,因此柔福显然是现在最有可能辨别出其真假的人。
    听完内侍解释,柔福一笑:"这倒有点意思。好,我去。"于是命人请出高世荣,二人同乘一车入宫。
    柔福未见那女子之前,先听赵构细说了一番她的相貌,然后赵构问她:"如何?像是真的么?"
    柔福一沉吟,轻笑道:"是真是假,我说的都作不得准,最好让她自己说罢。"接着问婴茀:"她见过你么?"
    婴茀一愣:"我?我入宫时荣德帝姬已经出降,我并未见过她。"
   "那么这次呢?"柔福再问。
    婴茀说:"这次我只远远地看过她一眼,她肯定是没看见我的。"
    "好。"柔福随即一牵婴茀的手,说:"跟我一起去。"
    那女子低眉敛目地独坐在安置她的宫室中,年纪看上去确与荣德帝姬相若,亦有几分姿色,态度温良和顺,见赵构带着柔福等人进来,便立即起身相迎。
    赵构命她平身,和言对她说:"二十妹瑗瑗来看你了,你应该还记得她罢?"
    女子抬首,朝他身后看去。柔福与婴茀并列站于赵构身后,高世荣未便走近,离他们略远些。
    女子目光先落于柔福身上,渐渐移去看婴茀,须臾又移回柔福这边,间或瞬目,似在思索。
    柔福不等她开口便先笑了,转首对婴茀说:"瑗瑗,你怎么不过去唤姐姐?是不认识了么?"
    婴茀会意,走至女子面前,敛衽一福,轻唤:"二姐。"
    那女子顿时双目闪亮,笑容绽现,十分亲切地拉着婴茀的手说:"许久不见,瑗瑗妹妹越发美丽,与以前大不相同,姐姐都快认不出来了。"
    柔福当即忍俊不禁地引团扇遮口笑了起来。女子迷惑地看她,问婴茀:"这位娘子是……"
    "二姐,"柔福揶揄她:"你认吴才人做妹妹,那我真不知道我应该是谁了,叫人怎么回答你好呢?我记得上次见你是在三年前罢?我的变化就如此大么,竟站在你面前你都会认错。"
    女子刹那间面如土色,颓然跪倒在地,深垂着头无言以对。
    "贱婢。"赵构冷道:"胆敢冒充金枝玉叶,你有几颗脑袋?"
    那女子吓得全身哆嗦,不住流泪,拼命磕头却说不出话。
    柔福笑笑地对赵构说:"啧啧,九哥拉长了脸好吓人,吓坏她了。"然后斜首看那女子,道:"你为何要冒充荣德帝姬?讲来听听。"
   女子迟疑了半晌,终于断续道出真相。原来她姓易,是汴京人,嫁与一商人为妻,家境原本不错,但靖康之变时与家人在战乱中失散。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北方,后来偶遇一个昔日护卫宫眷的禁兵,带她南下,并跟她讲了许多荣德帝姬的旧事。建炎四年赵构迎回柔福帝姬,并待其异常优渥,此事已广传于民间。易氏听后便心动了,现下她找不到昔日亲人,那禁兵亦弃她而去,要生存下去甚是艰难。她知荣德帝姬身陷金国,归国无期,觉得自己已知道不少关于她的事,年龄又与她相仿,若自称是她,想必也无人能看破,因此才决定孤注一掷地试试运气。
    待她说完,赵构再不看她,直接命身边内侍:"拖下去。"
    两名内侍应声而出拉起易氏,再躬身问:"官家欲如何处置?"
  赵构语气淡淡,只语片言却有如磨出利刃的冰:"着大理寺杖毙,示众。
  易氏闻言立时惊恐地哭喊起来。那是一种高世荣从未听过的诡异的声音,狰狞如兽鸣的嚎叫和悲绝哀恸、像被撕裂得支离破碎的哭声,全不似一个如此柔弱女子所能发出,激烈震耳,于深重的绝望中表达着她对死亡的抗拒和对被剥夺生命的不甘。
    听得他心生寒意,不觉转目凝视柔福,担心她是否能承受如此情景。
    柔福却像是毫不害怕,依然是悠悠的神情,适才的笑意甚至还萦于她唇边尚未隐去。待内侍把易氏拖出宫门后,她回看赵构,问:"如果我也是假帝姬,你也会将我杖毙么?"
    赵构蹙眉道:"我不作无意义的假设。"
    柔福朝他走近,莞尔一笑:"你是不希望我是假的还是不想说你会杀我?"
    "你现在还活着,所以你必定是真帝姬。这个答案满意么?"赵构似笑非笑地说,但旋即转移了话题:"你似乎瘦了许多。"
  "嗯,"柔福颔首:"因为我不开心。"
    "生九哥的气?"
    "你说呢?"
    "现在气消了?"
    "没。"
    "我看见你笑了。"
    "我生气的时候也会笑。"
    "呵呵,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看瑗。"
    "好啊好啊,他最近怎样?"
    "我在亲自教他念书。他天资特异,俨若神人,所读之书过目不忘,领悟力也是极好的。"
    "他现在在哪里?"
    "在我宫中写字。"
    "那带我去。"
    "好,我带你去。"
    他们继续聊着,很自然地出门朝赵构的福宁殿走去,都没想起身后的高世荣。高世荣尴尬地留于原地,不知是否该跟他们同往。
    细细品味两人的对话,讶异地发现赵构竟然完全放下皇帝的架子,对柔福以"我"自称,而柔福对他亦直称"你",淡如花香的亲密流动于他们寻常对答间,那是他从未企及的感觉。
    怔忡间有人走到他身边,唤他:"高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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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11.红梅
  
    高世荣回首一看,见是婴茀,忙点头致意。
    “公主与官家去看瑗公子了,驸马怎么不同去?”婴茀问。
    高世荣涩涩一笑,没有作答。
    婴茀微笑道:“驸马与公主是夫妻,出门应该形影不离才对。一会儿若公主想起驸马,四寻不见,紧张之下兴许会埋怨驸马呢。”
    她几时曾为我紧张过?高世荣黯然想。低叹一声,道:“公主并未让我随她前去,我若去了,说不定她会不高兴。”
    婴茀摇头道:“驸马多虑了。公主显然很重视你,已把你视作身边最重要的人,请你与她一起入宫,既是表明她喜欢与你多相处,一刻也不忍分离,也是为了告诉宫中人,她从此与你共同进退、一生相系、终生相依。刚才未出言相请,也许是一时忘记,也有可能是认为你随她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故而无须再说。”
    “是么?”高世荣不敢作如此乐观的设想:“许是世荣过于愚钝,对下降一事公主一直……似有怨意。”
    婴茀依然含笑说:“驸马不必妄自菲薄。女子的心事是很难猜的,有时故意冷对丈夫,不过是为得到他更多的爱怜。再说,公主个性较强,新婚女子也难免害羞,即便深爱驸马,也万万不会溢于言表,多半倒会与驸马保持距离,显得不十分亲近。但若驸马因此误会而远离公主,那可就当真违了公主本意,会惹她生气了。”
    高世荣听得半信半疑,但想起婴茀以前是服侍过柔福的侍女,与柔福相处日久,必然是相当了解她的,她说的话想必有理,于是心底那缕晦暗许久的希望被她的话点亮不少,诚恳地请教她:“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婴茀道:“说起具体应做什么就很琐碎了。无非是多接近她,设法讨她欢心,多留意她喜欢的东西,然后不时找来送给她,也不必总选贵重的,只要做得别致精巧新颖,胭脂水粉、丝巾香囊之类的小物件也是好的。我记得公主小时候总想跑出宫去玩,驸马不妨常抽空带她出府游玩,荡舟游湖或登山踏青都不错……”
    听到这里高世荣插言道:“这点我亦曾想到,可公主如今似对游玩之事毫无兴趣,终日自锁于府内,连自己房门都不常出,更不愿意与我一同出游。”
    “那怎么会?”婴茀笑道:“大概是公主最近心情不好,她未出降前整天牵着瑗四处漫步,宫中每一角落都被他们游遍了……对了,公主很喜欢小孩,若与驸马早得贵子,有子万事足,性情必然会重又开朗起来,所有问题也都会迎刃而解。”
    自己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以现在与柔福之间的状态,如何能有孩子?此话高世荣无法说出,惟有呈出一丝苦笑。
    婴茀见状略略朝他走近一步,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却仍然柔和而清晰:“驸马真是谦谦君子。在公主面前表现温文尔雅是没错,但一味恭谨守礼似显太过。驸马身为公主夫君,万事都毕恭毕敬不符常理,而且也未必是公主真正希望的。”
    这真是个聪颖明慧的女子,仅从他与柔福的神情举止就猜出了他们之间的问题。高世荣诧异而感慨地看着婴茀,顿时明白何以赵构在众妃中特别看重她。再念及柔福,不免又有些感伤。他原本踌躇满志的人生已被与公主的婚姻裁得残缺不堪,却换不来一个有婴茀一半温婉柔顺与善解人意的妻子。当然,他不会言悔,但无法抑止自己为此深感遗憾。
    
    绍兴三年正月初七午后,高世荣自外归来,进门时习惯性地问前来迎接的家奴公主在做什么,家奴答说在花园梅堂赏梅。那日雪后天霁,满府梅花均已绽放,尤以梅堂中各类佳品为盛,远远地便可闻见其清雅芬芳。高世荣亦有了些兴致,当即迈步穿过中堂回廊,朝后苑梅堂走去。
    梅堂院中所植的泰半是红梅,均属福州红、潭州红、邵武红、柔枝、千叶等名品。深深浅浅的红色花朵或疏或密地簇于梅枝上,姿态千妍,映着一地净雪,红红白白地异常瑰丽,有风吹过花瓣便似片片彩帛飘飘而下,拂面生香,落在雪上,像积了一层的胭脂。
    高世荣举目望去,不见柔福在院中,环视一周,发现她躺于梅堂厅中正对花圃的贵妃榻上。门上的锦帘绡幕半垂,她斜拉了一层有雪狐镶边的红缎锦被搭在身上,朝着门外侧卧而眠,睡意正酣。
    走进去,侍侯在周围的喜儿等侍女向他行礼请安,他以指点唇示意她们压低声音,以免惊醒了她。
    他和笑看柔福睡中的娇憨神情,轻声问喜儿:“公主赏花赏倦了么?”
    喜儿答说:“公主先是漫步于院中赏花,后来乏了,便命人把贵妃榻搬到厅中门边,斜倚在其上继续看。觉得有些冷,又让人取了半壶内库流香酒,独自饮了三杯,渐有点醉意,就睡着了。我们本想送公主回房休息,但一碰她她就迷迷糊糊地直说不许。驸马看是任公主继续在这里睡好呢还是送她回房好?”
    高世荣弯身帮柔福掖了掖锦被,温柔地凝视着她答喜儿的话:“她既喜欢这里,就让她在这里睡吧。”
    喜儿以袖掩唇吃吃地笑:“那好。驸马在这里陪公主吧,我们退到偏厅去,若驸马需要点什么,再命我们过来。”
    高世荣点点头,于是喜儿等人行礼告退离开。
    他记忆中柔福的肤色呈苍白色时居多,而此时许是因饮酒的缘故,她如玉双颊上透出几许红晕,似晓霞将散,眉眼旁的颜色为淡淡荔红,像着了唐人仕女图中的“檀晕”妆,两眉横烟,不须再亮出她顾盼生辉的明眸,此刻已是妩媚之极。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苏轼这句咏梅诗悄然浮上心间,却觉得此诗本就应赋给此时的柔福,若用来形容那一片开得喧嚣的红梅,倒是浪费了。
    有风吹进,依然间有零落的花瓣,有一片轻轻飘落在她的樱唇边。
    这景象令高世荣想起寿阳公主梅花妆的典故。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寿阳公主人日闲卧于含章殿,庭中梅花正盛,有一朵飘落而下附在她额上,五片花瓣伸展平伏,形状美丽,人拂抹不去,三日之后才随水洗掉。宫中女子见后觉得美丽,遂纷纷效仿,都在额间作梅花状图案妆饰,命名为“落梅妆”或“梅花妆”。
    柔福唇边的花瓣有小巧的形态和娇艳的颜色,唇际原不是个合适的位置,可衬在她脸上就连这点不妥也被轻易化去。花瓣下她的肌肤和唇色显得魅惑莫名,若是被别的女子见了,也许也会效仿着在唇边点贴花钿罢。
    高世荣一壁想着,一壁不禁地俯首下去,轻柔地以双唇自她脸上衔起了那片花瓣。
    她肌肤之味尤胜于梅花清香,馨香而温暖,檀口中逸出的那缕淡淡酒香有奇异的醉人力量,令他一时心神恍惚。忽然想起,之前他似乎从来没有触及过她的任何肌肤,就连他以手扶她时,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引袖掩好原本裸露的手。
    他轻嚼含在口中的那片花瓣,渗出的花汁味道隐约苦涩。
    他的目光复又凝于她唇上。饱满的樱唇弧线精巧,美如花瓣,并无施朱,但天然殷红,应该也有温暖的温度。
    无可救药地为此沉沦。他再度低首,缓缓朝她唇上吻去。
    她忽地睁开双目,在他触到她之前。
    他一惊,所有动作就此停止,那时他与她的脸相距不过半尺。
    她不惊讶,更不害羞,只冷冷盯着他,刹那间高世荣觉得空气似乎不再流动,像冬日止水一般,被她的眼神凝成了冰。
    高世荣站直退后,局促不安,想向她解释点什么,但甫一开口所有言辞便缩回喉间,结果终是无言。
    而柔福表情神色未变,甚至懒得起身坐正,仍以慵然的姿态躺着,只用凌厉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割裂他曾以为可以拉近他们距离的某种联系。
    感觉寒冷,才想起现在其实仍是冬季。他终于承受不住,疾步离去。却又无比愤恨自己今日的怯懦,竟在属于自己妻子的美色面前如此颜面无存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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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12.粉黛
  
    此后许久,高世荣都尽量躲避着柔福,不主动接近她,但柔福依然常命侍女来请驸马过去,让他把最近的政事告诉她,面对着他神色也镇定自若,像是全然忘了那日梅堂之事。渐渐地高世荣倒也能像以往那样语调自然地与她交谈,只是举止更加恭谨,连她的衣角都不再碰一下。
    一日高世荣与几位好友相聚品茶聊天,其间众人闻见一位校书郎身带女子脂粉香,于是大家不免就此取笑于他,但那校书郎却并不窘迫,只不紧不慢地笑着自袖中取出一粉青小瓷盒,道:“最近听说坊间有售以赵飞燕所用古方秘制的‘露华百英粉’,粉质净白幼细,且杂以名香,芳香馥郁,一旦著面数日不散。我一时兴起,便去买了一盒欲带回给拙荆匀面。”
    众人接过一看,都觉粉质确实与众不同,尤其那扑鼻异香,非寻常妆粉可比,就连那盛粉的粉青瓷盒也制得特别精致光润,小小的盒身上绘有笔触婉约鲜活的飞燕“归风送远”舞图。图中立于男舞者掌上的赵飞燕裙袂飘飘,身姿轻盈婀娜,有即将御风而去之势,观者无不赞叹。
    人问:“价值几何?”
    校书郎缓摇折扇,施施然答:“与金等价。”
    众人啧啧称奇,都道校书郎舍得花重金为夫人购妆粉,可见伉俪情深。
    高世荣听在耳里,便想起了吴才人劝他留意买礼物赠柔福的话:“只要做得别致精巧新颖,胭脂水粉、丝巾香囊之类的小物件也是好的。”于是问校书郎:“这粉是在何处出售?”
    校书郎笑了:“高驸马必是准备也买一盒赠与你家那位长公主罢?如今皇上只剩这一位妹妹,一向十分看重,既下降给了驸马,驸马自然是百般珍爱的了,妆粉这种小东西也时时留意为公主寻觅,这驸马当得果然上心。”
    旁人也一并插言凑趣:“不错不错!驸马当日击鞠赛后当众求婚,早已在朝廷内外传为佳话,现在夙愿得偿,当然会与公主你侬我侬,情深意重了!”
    此后的话题尽数转为以高世荣与柔福为主题的玩笑,听得高世荣面红耳赤,也就不好再问下去。但一直对那盒与金等价的露华百英粉念念不忘,别过朋友后当即策马直奔诸市,一间间店铺逐一询问,直至天色黑尽才终于找到有售之处。喜不自禁,立即重金购下,并在商人的推荐下另购了同样价值不菲的一盒磨夷花胭脂和一盒西域“回回青”石黛。
    满心喜悦地携之回家,一进门便直接去找柔福。柔福倒没睡下,坐在房中与侍女闲聊,见他跑得气喘吁吁地赶来见她颇感诧异,因他很久未在夜间踏入她房中,且又这般着急。
    他取出买的妆品给她,一一解释了品名,只说听闻这些东西质优于凡品,所以为公主购下,但把求购的情形略过不提。
    柔福瞟了那被喜儿接过搁在桌上的妆品一眼,浅品一口散发着香草味的香薷饮,才淡淡道:“心急火燎地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买了这样的东西?”
    仿若一卷冰浪迎面击来,激冷之下,高世荣无言以对。
    “那露华百英粉的制法古书上从未有详细记载,而今商家胡乱加些香料,就附会着说是赵飞燕所用之物,你竟也相信?”柔福以二指拾起那盒露华百英粉,略闻了闻便蹙眉抛开:“好刺鼻的麝香味。想是配制妆粉的人听说赵飞燕爱用麝香,便加足了分量,却不知赵氏一味滥用麝香,最终导致不育。这样的东西,岂是能用的?”
    再看了看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高世荣,柔福从容说道:“我从来不用加了过多香料的水粉,那有损肌肤。平日用的粉,都是九哥命昔日汴京宫中的老宫人特意为我配制的。选料做法都与寻常坊间所售的粉不同。是以新上市的白米辅以一定量的微紫陈米,拣净杂质后,须分别以大小不同的磨子细细研磨,磨后再以细纱筛子筛,然后再磨,反复五六次,待粉磨至极细后再将两种细粉按比例掺和,具体多少要据我当时肤质肤色来定,一丝错不得的。铅粉用量极少,仅以使米粉松散、不粘结、能著面为度,要防铅毒影响肤质。至于香料,几乎不加。制出的粉色泽微黄,很是细软,我一向用惯了,若改用坊间妆粉,必有不适之感。”
    言罢拈起磨夷花胭脂,又说:“据《扶南传》记载,磨夷花产自南海顿逊古国,用来制成的妆粉胭脂芬芳馥郁,色彩谐和,但国中久已不闻有此花,应该早以绝种。这胭脂香味恶俗,颜色暗哑发乌,估计也就是用寻常的红蓝花和石榴花相杂制成的。我只用以玫瑰或紫矿制的胭脂。玫瑰开花,不仅朵与朵之间色泽不一,就连同一朵中的各花瓣之间颜色深浅也大不一样,因此制胭脂的宫人要于清晨玫瑰带露初绽时将花朵摘下,仔细选取色泽纯正一致的花瓣,其余的一概弃去。选好花瓣后,将其放入洁净玉臼,慢慢研成花浆,再以细纱滤去杂质,绞去黄汁,待花汁颜色全然纯净后,取当年新产的蚕丝,按盛花汁的胭脂缸口径大小压制成饼状,或卷成圆径三寸许的条状,浸入花汁,五六天后取出,晒上三四天,干透后验过颜色,见着水化开色泽如新鲜花瓣才可贮存备用。如此精细的工序,宫外谁人能做到?那紫矿是紫胶虫脂,只有南方极热之地才产,与犀象、檀香、龙脑等价。用它制出来的胭脂色偏紫红,品质极佳,且有润泽肌肤的功效,因此我也颇喜欢。”
    高世荣面色青红不定,听她说完胭脂,目光不禁落在剩下的画眉石黛上,知她少不得又要对这石黛加以贬损。果然柔福冷眼看着那“回回青”说:“回回青出自海外,一般见过什么世面的村姑俗妇见其价格昂贵便以为是多好的东西,其实若论画眉效果,比起波斯螺子黛可差远了。以前汴京宫中女子多用螺子黛,但这种青黛每颗值十金,南渡之后九哥觉得宫人用此画眉太过奢侈,便不许再用,所以现在我们只得用自制的画眉集香丸。若论制法倒也不算复杂,只是要费些工时:以真麻油灯一盏,多着灯芯,搓紧后点燃,其上覆一个小小碗碟,让燃灯所生的青烟凝结于碟底,集多了便扫下,反复数十次直到量足。然后用少许龙脑调入一点油中,倾入烟内,和匀,待凝结后就可用了。制出的画眉墨细腻纯净,馨香宜人,画出的黛色相当漂亮,远非用柳枝、杉木烧制的炭墨烟煤可比。虽仍比螺子黛略差些,但也可以将就着用,石黛颗粒太粗,我是不大敢用的。”
    明里看似在解释她寻常所用粉黛的制法,实是近乎不留情面的奚落,听得高世荣心灰意冷。本想尽量以浅笑来化解是时的尴尬,却终究无能为力。强自压下涌上的一口气,任它郁结在心中,一咬唇,道:“是世荣唐突,擅自为公主买来这些粗糙妆品。既然公主用不上,那就扔了吧。”
    “那倒也不必,始终是驸马费心买来的,扔了可惜。”柔福微微一笑,转首看看喜儿,再问高世荣:“若我把这些脂粉石黛赏给喜儿,驸马介意否?”
    高世荣漠然道:“公主看着办。”随即掉头摔帘而出。
    柔福收敛笑意,对喜儿道:“还不拿去?是你的了。”
    喜儿迟疑地看着妆品,讷讷地说:“公主……驸马其实对您很好,买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让您开心,您就算不喜欢,也不必……不必如此……”
    “我若收下他这些东西,他又该想入非非了。”柔福淡然道:“很多时候的确不能对人太好。我还真后悔当初对他那一笑,引他飞蛾扑火般地闯进来。否则,现在我与他都会自在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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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13.秋千(上)
  
    弄巧成拙的粉黛事件令高世荣再不敢轻举妄动,在柔福面前日趋消沉而被动,除了日常的嘘寒问暖外,亦不随便做什么意在讨她欢心的事。而柔福像是相当满意他们之间的这种状况,日间请他过来聊聊时事,晚上各自就寝,互不干犯,在人前倒也知道顾及驸马的面子,每每装作与他十分恩爱的样子,偶尔还会为他向赵构讨些封赏,因此外人谈及时都道这是段美满良缘。
    “驸马爷,公主的生辰又快到了,今年您可得准备个别致一些的礼物。”绍兴四年春天的某个傍晚,喜儿如此提醒高世荣。
    “又”快到了?是,她生于春天,一年前他在府中为她庆贺生辰,赠她名贵的珠宝,她却不屑一顾。回想他当时那喜宴后惨淡的心情,依然清晰如故,一切像是昨日刚发生的一般。
    他们成婚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的时光消逝无痕,他放弃了曾经拥有的战场,却在感情上一败涂地,浑浑噩噩的生活甚至磨平了他目中原有的锐气,而让他学会凝望着她远处的身影颓然叹息。
    面对喜儿,他浅浅苦笑:“再别致的礼物,由我手中送出,她都不会喜欢。”
    “不是呀,若是用心选择,必会找到公主中意的东西。”喜儿叹道:“唉,您这么快就放弃了么?这才多久呢?你们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公主以前是个很和善的人,对任何人都十分友好,现在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只要驸马持之以恒地关心照顾她,她应该总有被感动的一天罢?这次公主生辰,您要把握好这个机会,我想到了一个礼物,并不贵重,但可以保证是公主喜欢的。”
    高世荣默然良久,问:“那是什么礼物?”
    喜儿一笑:“秋千。记得公主以前在汴京宫中最爱这个,后来随道君皇帝退居龙德宫,也还常常偷跑出来,去艮岳樱花树下荡秋千。现在我们驸马府里什么都有,惟独没有秋千架,驸马不如为公主在后苑树一个,待公主生辰那天带她去看,公主必定会很喜欢。”
    他采纳了喜儿的建议。私下命人造了一个秋千架,在柔福生辰前一天夜里悄悄运进府,连夜树好在后苑中。第二天柔福到后苑散步时看见秋千,果然双眸一亮,走至秋千旁,以手轻抚那据喜儿的描述、按艮岳宫中的式样制出的精致坐垫和双索,若有所思地细细看着。
    “公主,这是驸马精心为您挑选的礼物。”喜儿忙走近她身边解释说。
    “是么?”柔福转首看了看高世荣,道:“驸马费心了。”
    虽然她脸上没有明显的喜色,但至少没有像以前那样冷言相向,语调甚至可以说温和。高世荣暗自一喜,庆幸这次的礼物选得适当。
    那一天她像是心情不错,命人就在后苑设宴,席间频频与高世荣对饮,却又不胜酒力,不久后便飞霞扑面,闭目以手支额,最后仍是支撑不住,便索性伏案而寐,娇慵无限。
    “公主醉了,你们扶她回房休息吧。”高世荣见状吩咐两旁侍女。
    侍女答应,过来搀扶,但柔福却扬手推开,不要她们扶。于是喜儿轻轻朝高世荣努努嘴,示意他自己过来相扶。
    短暂的犹豫后高世荣终于下了决心,起身去扶柔福,发现她此刻浑身无力,柔若无骨,几乎不能站立,于是干脆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迈步朝她卧室方向走去。
    她并未因此受惊,其间只迷朦地半睁星眸看了他一眼,旋即安宁地阖上,还将脸埋在他怀中,乖乖地依偎着他任他抱着走。
    放她在床上睡下,一时不舍得走,便坐于她床头,欣赏她的睡态。此时的她多么可爱,眼帘轻合,蔽住了平日冷漠的目光,她美丽的面容顿时显得柔和,并且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公主……”他不禁地轻唤出声。
    她无任何反应,依然一脉沉睡模样。
    没有了咄咄逼人的公主架子,眼前沉睡着的温婉柔顺的小女子才更像是他梦想中的妻。忽然想起以前一直是叫她“公主”,而从未唤过她的名字,其实他很想改变他们夫妻间客气的称呼,只是每次尚未来得及尝试,便都在她盛气凌人的注视下退却。
    此刻的情形给了他自然的机会与勇气,他满心爱怜地以手去抚她的额发,她的脸颊,柔声唤她:“瑗瑗……”
    并未期盼得到她的答应,然而她居然应声,依然闭着双目,迷糊地“嗯”了一声。
    不免惊喜,很想拥她入怀,却又怕把她惊醒,从而自己也被迫清醒。他在心底叹息,却无法阻止自己的目光和手指继续在她脸上恋恋流连。
    渐渐地感到灼热,像是有火从指尖蔓延到了心里。呼吸趋于急促,他的手迟疑地沿她脸庞滑下,抚过她细长美好的脖颈,终于探入她衣中。
    似感到痒痒,她格格地笑醒,一边启目一边唤:“九哥……”
    四目相撞,两厢都是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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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13.秋千(下)
  
    他在想,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刚才她唤的是……九哥?
    一点疑惑,如滴落在生宣上的墨,逐渐扩散渗染在心间。他有些茫然,思绪一时混乱,暂时来不及为他适才的行为感到羞惭。
    他以为她会尴尬,她会愤怒,然而她没有。她只是从容坐起,起初的醉意瞬间烟消,侧首看他,神态几乎可说是悠然闲适。
    “刚才是你抱我进来的?”她问。
    他点点头。
    “我让你这么做了么?”
    “瑗瑗,我……”他想解释一二,却被她冰冷坚硬的一句话打断:“谁允许你直呼我名字?”
    他再次被她刺痛,而这次他不准备退缩:“我以为,驸马唤公主的名字并不逾礼。”
    “你没有资格。”她面上不带过多表情,但清晰地吐出的这话却字字含有分明的轻慢。
    他终于愤怒:“我们是夫妻,我怎会没有资格?”
    她冷笑:“我九哥与潘贤妃张婕妤吴才人也可说是夫妻,她们敢直呼他的名字么?”
    “那不一样,皇帝与妃嫔间有尊卑之分。”
    “怎么不一样?你还真以为我们是平等的?”
    他一愣,怒极反笑:“是,公主是天潢贵胄,世荣不过是一介草民,能跻身于公主府做一名家臣已是荣幸之极,居然还敢奢望与公主平等相待,当真无自知之明!”
    她不理他,起身下床牵着裙子朝后苑疾步走去。他随之而出,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走到后苑,面对正在收拾酒宴残局的奴婢,她伸手一指秋千架,说:“即刻给我拆了。”
    奴婢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随即都把询问试探的目光投向高世荣。
    高世荣几步走至柔福面前,紧锁两眉振臂道:“这秋千好歹也是你喜爱之物,你就算不高兴,也不必拿它来出气!”
    “谁说我喜欢?”她仰首直视他,毫不妥协地针对:“半年前的鞋子,瑗现在都已不能再穿,何况是多年前的旧物?此一时,彼一时,你还当我是十三四岁只知荡秋千的小姑娘?我刚才没让人马上拆去是给你面子,但既然你现在如此直率,那我也不必遮掩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再说,你每次做讨好我的事都有企图,我既不准备让你达到目的,你的好意自然也就不便接受。”言罢再扫视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的奴婢们,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拆!”
    众人答应一声,聚拢过去开始七手八脚地拆秋千架。
    她竟以为我为她做这些事都是“有企图”?高世荣连发怒的力量都被她的话消磨殆尽,和着悲哀黯然坍坐在石阶上,心神俱伤。
    柔福淡扫他一眼,也徐徐坐定在喜儿为她搬来的椅子中,一言不发地看家奴拆秋千架。
    少顷,有内侍自宫中来,呈上一个长方形锦盒,说:“这是官家赐给福国长公主的生辰贺礼。”
    柔福问他:“是什么?”
    内侍答:“是一幅字。”
    “又是晋人真迹?”
    “不,是官家自己写的。”
    “写的是什么?”
    “草书《洛神赋》。”
    她悄无声息地笑了,笑得近乎不着痕迹,稍纵即逝地短促,却尽入一侧的高世荣眼底。
    她谢过内侍,命喜儿将锦盒送入书房,然后也移步去书房,其间路过呆坐在石阶上的高世荣身边,便垂目问:“驸马要同去品赏么?”
    他愤恨地转首避开她:“公主慢慢欣赏,恕世荣不能作陪。”
    她一扬眉,遗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才缓步走开。
    其实并不认为酒能消愁,但他找不到更好的发泄方式,于是独自闭门在房中,一杯杯饮尽所能找到的所有的酒。
    有人推门进来,坐在他对面,一截翠袖皓腕映入他眼帘,不由分说地夺去他面前的酒壶。
    他抬目一看,道:“还给我,喜儿。”
    喜儿蹙眉长叹:“驸马爷,您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高世荣惨淡一笑:“我但求一醉,不想却是这般难……再让我多饮几杯。”
    喜儿摇摇头,将壶中之酒尽倾于地,然后倒了一杯茶默默递给他。
    他接过,凝眸看着杯中液体,茶水明净安宁,他的悲伤却霎时满溢:“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她既然从来不准备接受我,当初为何要答应嫁给我?”
    “唉,今日之事是我的错。”喜儿亦黯然道:“如果不是我劝驸马爷送公主秋千,也许不会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高世荣摆手:“不,你不明白的,她永远不会满意于我送她的任何东西,为她做的任何事……也不对,有例外,我告诉她想知道的政事时她会很高兴……她从来没把我当成她的丈夫,我充其量只是她的家臣,和她打听朝堂之事的工具。”
    自嘲地笑笑,又继续说:“现在想来,她一定是认为我一开始对她的追求就是有目的的,是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然后,是她的美色。可是,那是我的目的么?喜儿,那是我的目的么?我对她的好难道不是出自真心?她难道就感觉不到么?”
    喜儿再次叹息,问:“那驸马爷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娶公主呢?”
    高世荣眼神一暗,变得茫然:“我也不知道……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消瘦憔悴,头发蓬乱,衣裙蒙垢,可不知为何,当她骄傲地立于我面前,我就是觉得她全身纤尘不染、高贵无匹……告别她去永州的那天,她穿了红色的衣裳站在同样艳红的流霞下,脆弱而华丽的身影,像迎风微颤的虞美人……那一簇红色的艳光,让我觉得很温暖,忍不住便想接近……她似乎很喜欢穿红衣,她穿红衣也真是好看,总给我温暖的错觉,但其实她是块永远融化不了的冰,或者只是对我,她根本没有任何热度可释放。”
    喜儿劝道:“想必是公主经历过许多磨难,所以现在性情大变……不只是对驸马,她对我们这些身边人也总是冷冷的,很少见她笑。”
    “她会笑。”高世荣忽地抓起茶杯猛掷于地:“她会对某人笑!生气的时候也会对他笑!她也有喜欢的东西,宫里的粉黛,草书的《洛神赋》!”
    他赤红的目中激射出一道喜儿从未见过的猎猎怒火,喜儿一惊,当即起身退后两步以避。
    “哦,现在我明白了,她同意嫁给我,只是为了掩饰她不可见光的感情。”又是一波悲从心起,高世荣两肘支在桌上,以手摁额:“是呀,难怪她看不上我。我拿什么跟那人比?出身、地位、才华,还是清玩闲趣?也许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愚笨武夫。”
    “驸马千万不要如此贬低自己。”喜儿复又过来紧挨他坐下:“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但我相信驸马绝对是位不输于任何人的好男儿。还记得么?在庆还跸临安的击鞠赛上,你是多么气宇轩昂,表现得是多么的出色,连皇上也被你击败了,这都在临安城内传为佳话了呀!”
    高世荣摇头:“没用的,这算不得什么优点,她也不会喜欢。”
    “公主不喜欢不等于没人喜欢。”喜儿目中忽然蒙上一层莹莹泪光:“驸马爷,你可知,有一人很喜欢你,就像你喜欢公主那样……不,应该比你喜欢公主还要……”
    高世荣一怔:“谁?”
    喜儿忧伤地看他,继续道:“她曾因生活所迫,沦为歌妓,但驸马爷一遇上她就为她脱籍赎身,带回府中好好安置。平日对她非常友善,从不把她当下人看待。她仰慕驸马,但因身份低微,绝不敢高攀,只能默默为驸马祈福,祝愿他与公主恩爱度日、永结同心。可是公主对驸马并不好,时常冷语相向,她在一旁看着,每每觉得心如刀割。她想方设法地为驸马出主意,想使公主开心,因为公主开心,驸马也会开心,驸马开心,她也便会感到开心……”
    “喜儿?”高世荣惊讶地唤。
    “是,是,是我。”喜儿顿时泪流满面:“我本想把这秘密深埋于心,永不告诉别人,但今日见驸马如此消沉,妄自菲薄到这般地步,这才忍不住说了出来,只想让驸马明白,你是个好人,一个好男人,你不应因公主不喜欢你就怀疑这点,在我这样的女子心中,你是完美无缺的。现在我说出来了,心事已了,虽死亦无憾,不管你怎么看我,轻狂也好,下贱也罢,我都不在乎……”
    高世荣凝视她,感慨而无言。她说不下去,哭得梨花雨重。她没有柔福那种时常令他感到惊心动魄的美,但在今夜幽浮的烛光下,却让他看出了以往不曾注意到的俏丽,和忽然间令他心折的楚楚可怜。
    他拥抱了她,她亦顺势偎入他怀中,小鸟依人。
    一切显得顺理成章。他先是去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双唇滑落在她唇上,她热烈地回应,最后他抱她入帐,尝试用身体彼此慰籍。其间有柔福的侍女来到门外,轻声唤喜儿,说公主在找她。喜儿大惊,支身准备起床,却被高世荣止住,在她耳边说:“管她呢……”于是喜儿重又柔顺地躺下。
    次日高世荣甫一睁目便看见喜儿站在床前,早已梳洗完毕,脸泛红晕地含羞低头,向他请安,服侍他起身。他穿好朝服,准备出门去上早朝,她直送他到大门口,并依门而立,久久地目送他。高世荣偶然掀开轿子窗帘转头回望,只见门边的喜儿脸上的嫣红尚未褪去,眼含秋水,目光锁定在他的轿上,轻咬着一方丝巾,乍喜还羞。
    心有一动。那是他憧憬已久的情景:有个女人将心萦系在他身上,从他出门的那一刻起,就期盼着他的归来。
    虽然,这个女人并非他深爱的那个――想起他所谓的正妻,他的心又隐隐作痛――但,她爱他,能给他希望从幸福的婚姻中所能得到的一切,他劝自己为此满足,这毕竟是他充满阴霾的生活中好不容易出现的一束光亮。
    回来后,他会给她一个名分。他想,纵然柔福,甚至赵构会为此不悦,他也必定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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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插一脚:
原来徽宗有个公主,小名环环,称为柔福帝姬,也随着二帝北去。到了高宗时
候,忽然携了一个老尼,从金奔逃回来。
说是随了上皇在五国城受尽难苦,幸亏这个老尼哀怜她年少受苦,把她藏匿庵
内,后来改了道装,由老尼带领了她,托名出外募化,慢慢的自北面前,历尽了风
霜雨雪,得达临安。说的言语,甚是动听。高宗也忆记徽宗,果然有个公主,名唤
环环,封为柔福帝姬,但阔别多年,面貌身材都记不清楚了。惟恐有人假冒,遂亲
自召见,当面垂问,并盘诘她在汴京宫内的事情。
那柔福帝姬在召见之时,竟能呼唤高宗幼时的小名,并诉说汴京宫内一切之事,
丝毫没有错误。高宗便信以为真,又可怜她万里迢迢,奔逃回来受尽了苦楚,遂将
她迎入宫内,仍称柔福帝姬,厚加款待,又选了高士褭为驸马,将柔福帝姬下嫁,
甚为隆重。柔福帝姬下嫁之后,也时时入宫,问候起居。高宗亦极为信任。
到了和议已成,韦太后銮驭将回。柔福帝姬使请了病假,绝不进宫。高宗以为
她果然有病,也不疑心。韦太后回銮之后,闻得柔福帝姬一事,不禁诧异道:“柔
福已病死于金,怎么又有一个柔福呢?”亟召高宗诘问情由。高宗详陈柔福由金逃
回之事,韦太后道:“官家要被金人窃笑,说南朝皇帝错买了颜子了。柔福已死,
如何能自金逃回呢?”
你道韦太后所言“南朝皇帝错买了颜子了”这名话是何意思呢?原来,当时京
师有一条巷,名为颜家巷。巷内有松漆店,所制器具,式样灵巧,甚为美观。其实
都用败纸做成,表面却松漆得十分精美,人若购买回去,立刻便毁坏了,不能经久,
所以当时的人,称为颜子生活,便假假货的意思。高宗听了韦太后的话,不禁发怒!
遂即告辞,立即拘柔福帝姬,交大理寺审问,假柔福帝姬无可抵赖,只得一一供招。
原来,她本是汴京贫家之女,跟随她的老尼,从前常常出入宫禁,深得柔福帝姬之
心,曾经在宫给事,所以深知内廷之事。后来,金人入寇,劫了二帝与六宫北去。
老尼闻得高宗即位,宋室中兴,因见贫家之女与柔福帝姬面貌有些相像,忽生贪恋
富贵之心,便将宫中事情告之贫家之女,诈称从金奔回,骗信高宗,竟计了几年的
富贵。不料韦太后回銮,识破此事,无从掩饰,只得从实供出。大理寺审问明白,
得了口供,遂即具奏上闻。
却说大理寺奉了高宗之命,审问假帝姬的案子,不过一堂,便审问得清清楚楚,
复奏上去。高宗览了供词,方知假柔福帝姬,全由老尼教导了到来的。当下即命将
老尼也拘捕了来,又加以审讯。老尼无词可辩,假帝姬一家,已是确凿无疑,遂即
将假帝姬与老尼,一同斩首于东市。市士褭虽为驸马,并不知情,只削夺了驸马都
尉的爵位。后人有诗咏假帝姬一事道:一朝銮驭报归期,因识环环伪帝姬;多被番
人笑颜子,怪她宫事教尼师。
假帝姬伏诛,高宗乃葬徽宗皇帝、显肃皇后永固陵懿,即节皇后亦从旁袝葬。
葬事既毕,秦桧等乃上表请立继后。其时宫中,吴嫔御已升为贵妃。她自随着高宗
航海,箭射将保护圣驾,高宗很佩服她的胆识,更兼读书万卷,翰墨绝人,后宫里
虽有潘贵妃、张贵妃、刘贵妃,与她名位相埒,哪里及得来她的宠遇。但刘贵妃也
风雅绝伦,不特善于吟咏,且精通绘事,尝画并蒂芙蓉,着色鲜妍,精妙无比,且
自题一绝于上道:秋风落尽故宫槐,池上芙蓉并蒂开;留得君王不归去,凤凰山下
起楼台。
这诗画传出,当时称为双绝。高宗见了,也很为赞美!遂由尚衣夫人,升为婉
仪。未几,又进为贵妃。此时群臣议奏,请高宗择立继后,惟吴贵妃、刘贵妃最有
希望。
高宗却因吴贵妃初生时,已有侍康的梦兆,十分属意于吴贵妃;更兼吴贵妃性
情委婉,自韦太后南返后,亦能先意承顺,侍奉无亏,深合慈意,因此韦太后亦甚
垂爱。故高宗决意立吴贵妃为继后,乃于绍兴十三年,闰四月,册立为后,所有礼
节,悉如旧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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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14.玉碎
  
    散朝归家,先回房中换衣,两名侍女上前服侍,他随口问她们:“喜儿现在在何处?”
    侍女对望一眼,神情忽然显得慌张,先后低下了头,须臾,才有一人轻声说:“自然是在公主那里。”
    高世荣注意到她们的脸有些泛红,猜自己昨夜与喜儿的事她们必已心知,当下也略有些不自然,便也沉默,任她们为自己换上家常衣袍,再朝柔福那边走去。与往日不同,今日平地多了些期待。
    柔福还是常见的样子,在房中慵然坐着,不着胭脂的时候,血色与喜色均不上莲脸。
    见他进来,柔福抬目看看,然后客气地请他坐。想起自己的越轨,高世荣倒觉对她多少有歉意,全然抛开昨日与她争执的不快回忆,和言与她聊天,只是在她看他的时候,每每不敢与她对视,目光常躲闪。
    她像是并未觉察到他有异于往常,仍断续问他朝中事,他也一句句作答,务求使她听得明白。这期间亦未忘记扫视她身边侍女,很快发现喜儿不在其中。在回答完她所有的问题,她暂时沉默的间隙,他终于问:“喜儿……今日怎么不在公主身边服侍?”
    她清眸一转,淡定视他。他不禁垂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
    “她今日不太舒服,正在她房中休息。”柔福说。
    他未接着谈喜儿,立时把话题岔开,又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匆匆赶去喜儿所居之处,见房门虚掩,便推门进去,愉悦地唤:“喜儿!”
    她伏卧在床上,侧首向内,一床锦被严实地盖住了全身,只遗一头黑亮、但此刻显得蓬乱的头发于被外。
    他忙过去在她床头坐下,再次唤她。她徐徐转头,透过丝缕散发,他看见一张青肿得近乎可怖的脸。
    他惊讶地睁大双目,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头发,难以置信地触摸她唇角的血痕:“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驸马爷……”喜儿流下两行泪,虚弱地说:“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随着她刚才艰难的转侧,一点裸露的肩自被中露出,上面有分明的新鲜伤痕。
    高世荣心一凉,呆坐了片刻,才去掀她的被子。动作迟缓,手在轻颤。
    被下的她全身赤裸,触目惊心的杖击伤痕从双肩一直蔓延到两股,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掀开的被子里也满布斑斑血印,想是她一动不动地伏在床上时间已久,部分伤口已与被子粘结在一起,被他拉开便又被再次扯破,不住地渗出血来。一件白色单衣卷成一团扔在床角,上面也满是血迹,他抓来一看,发现背部已残破不堪,想来是她受刑时所穿的。
    阡陌纵横的血色伤痕、青紫的斑块、染血的破衣,他忽然一阵晕眩。
    然后他起身,说:“我去请郎中。”
    “不。”喜儿勉力伸出一支手拉住他:“我不成了……你陪陪我,不要走。”
    他只得又坐下,握着她的手切齿道:“她真狠!”
    喜儿凄凉一笑:“她怎么会变得这样……她不是当年汴京宫中的柔福帝姬……”
    这句话说到后来气息越发微弱,微微喘着气,眼睛逐渐阖上,像是再没力量睁开。
    高世荣忙安慰道:“别说这么多话,先歇一会儿,我马上让人去请郎中来为你治伤。”说罢冲外面连喊几声“来人”,不料竟无人答应。
    “不必。”喜儿轻叹一声:“你抱抱我就好……世荣……我可以这么唤你么?……世荣,抱抱我好么?”
    高世荣鼻中一酸,目中变得潮湿,匆忙点头,随即轻轻搂她起来,怕弄痛她的伤口,便让她伏在自己膝上。
    喜儿安心地伏在他怀中,微笑:“嗯,这样真好。”然后闭目而眠。
    高世荣轻抚她头发,怔忡地枯坐着,脑中所思与眼前所见都变得模糊,惟余苍茫而已。良久,再次轻唤喜儿,不闻她应声,他猛地一把搂起她,两滴泪就此滴落。
    冲进柔福房中,他对她冷道:“喜儿死了。”
    柔福淡漠地颔首:“好,知道了。”
    “你让人打死了她。”
    “不错。”她并不否认:“她两次背叛了我,我原谅她一次,并不等于我会永远容忍她的错误。”
    “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顺从了我。”
    她笑了:“所以,是你害死了她。”
    “我可以把你的狠毒理解为出自你的妒忌么?”
    “不,没有感情,就谈不上妒忌。我打死她,是因为你是我的驸马,你答应过要永远尊重我,忠于我。我不允许你有别的女人,这点如果你以前没有理解,那以后最好记住。”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坐在妆台前,临镜闲雅地将发上一支钗拔下,有条不紊地放在首饰盒中。
    高世荣几步抢过去一把扯她起来,对她怒目而视:“你既从不把我当你的丈夫,又凭什么要求我对你忠贞?你讨厌我接近你,好,我放弃,但是我亲近别的女人又与你何干?我只是把你不屑一顾的感情分了一些给喜儿,你竟因此杀了她。我无法想象,你竟是这样的恶妇!”
    柔福亦怒了,倔强地迎击他锐利的目光:“凭什么?凭我的公主身份,凭你对我作出的承诺!你们男人都是些惯于偷腥的猫,三妻四妾,偷香窃玉,做起来得心应手,仿佛天经地义,女人的感受在你们看来根本微不足道。如果我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也许就无能力管住自己的丈夫,幸而我是公主,长公主,我可以用我所有的皇家权力来要求我的丈夫对我忠贞。是,我是从没真正把你当成我的丈夫,但是你既当了驸马,就是属于我的人,哪怕我无意理你,你也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我父皇的一些妃嫔,十几年都见不到他一面,可她们如果红杏出墙,就是死罪。既为女子定下如此苛刻的规矩,为何用在男子身上就不行?何况在下降以前,我明白地问过你,你答应了,对我作出了承诺,随后也享有了我答应带给你的地位与财富。现在违背诺言的是你,犯错的是你,你倒有脸来质问我!”
    “犯错的是我,那你何不干脆杀了我,为什么要杀那个无辜的弱女子?”
    “因为杀她比杀你更能让你感到愧疚和痛苦!”她咬唇道:“而且她无辜么?我不觉得。”
    高世荣怒极,扬手欲打她。一旁的侍女们见状忙围过来,拉的拉,拦的拦,劝的劝。
    “都给我住手,一边去!”柔福命道。侍女们在她凌厉的目光下渐渐松手,各自退开。
    然后柔福傲然抬头,挑衅地紧盯高世荣,柔润如常的双唇弯出一丝冷笑。
    明明既恨且怨,那高扬的一掌不知为何却迟迟无法挥下。两人针锋相对地怒视许久,高世荣的手终于击落在她妆台的首饰盒上,那木质的盒子应声碎裂,一些珠状饰物从中逸中,滚落在地,滴滴答答地弹跳。
    他推开她,掉头出去。她倚着妆台站稳,冲着他背影喊道:“高世荣,你给我记住,不许再碰别的女人,否则你碰一个我杀一个!”
    高世荣刚走到门边,闻言驻足,回首,一字字对她说:“我可以忍受你的冷漠、你的尖刻,但是你为什么要撕碎你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好印象,向我展示你的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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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15.凝光
  
    路过梅堂,看见那满院梅花树,再度怒气上涌。高世荣回房抽出佩剑,折转,扬手挽出道道剑影刃光,花树叶散枝断,依次委落一地。

    当日夭夭红梅早已凋尽,惊惶地乱舞而下的是零碎的枝叶,坠于他脸上,有时尖锐,令他有刺痛感。

    再不见一朵梅花,看着满地暗淡的残枝,他却还是觉得这院中有艳红的色调,令他联想起许多与红色有关的东西:流霞下的虞美人、竹帘下的曳地罗裙、新婚那日她所穿的褕翟之衣、红梅开时她微醉的容颜……最后是喜儿身上斑驳的伤痕。

    以前他从未想过,她的华丽艳红会与血色有关。

    依旧挥剑怒斩,直到不剩一株花树,直到筋疲力竭,才抛剑于地,倚着廊住微微喘息。

    “把这些残枝收拾干净。”他听见有声音响起,清泠的感觉。一看,是柔福在吩咐周围的家奴。

    她不知在这里站着看了多久,见他在看她,便微微一扬首:“就把喜儿埋在这院中。”她是在命令家奴,但目光的落点是他的眸心。

    他阴沉着脸疾步离开。快速的步伐搅动了空气,走过她身边,随之而起的风吹开了她鬓边的散发,和如涟漪般轻柔漾开的一丝微笑。

    是夜,高世荣命以往服侍他的侍女采箐侍寝。他早知采箐亦倾心于自己,但与柔福成婚时便决心一生不纳妾,不愿让她无名分地跟着自己,所以一直未与她有何瓜葛。而今日恼怒之极,便什么都懒得再顾,在采箐服侍他洗漱后即命她留在房中。

    与欲望无太多关系,只是难平的郁气需要消散的理由。

    次日出外归来,首先回房找采箐。

    不见。

    奔至梅堂前,果然发现院中又多一处动土的痕迹。

    呆立半晌,他愤然出门,轿也不乘,策身上马,复朝皇宫疾驰而去。

    见了赵构,他不下拜,不请安,径直说出他的要求:“臣出身低微,生性愚钝,行事莽撞,不配与福国长公主为偶。请陛下开恩,削去臣驸马都尉称号官爵,为福国长公主另择良婿。”

    赵构颇觉诧异。再看高世荣,一身尘灰,面额泛红,锁眉瞪目,行动举止全失了礼数,显然是盛怒之下匆匆赶来。转念一想,心知他必是受了柔福的气,遂浅笑劝道:“这驸马都尉又不是普通官职,岂是说削就削的?朕那妹妹脾气是大了些,偶尔会耍耍性子,但罪不当休罢?她让驸马受了什么委屈,驸马尽可告诉朕,稍后朕自会责罚她。”

    怒火点亮眸光,高世荣紧盯着赵构,强忍了半天,才嘿地一笑:“臣岂敢休公主,而今但求陛下替公主休了臣。”

    赵构蹙眉道:“这是什么话!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不堪忍?”

    高世荣道:“公主没错,是臣错了,令府中两名侍女无辜受累,平白丢了性命。未免继续贻害他人,臣请陛下将臣逐离公主身边。”

    赵构再细问因由,高世荣却倔强侧首不肯再说。于是赵构当即下令,召福国长公主入宫。

    柔福既至,赵构让她去婴茀宫中,随后自己赶去,与婴茀追问半天,柔福才道:“我杀了他两个婢妾。”

    赵构顿时了然,对她道:“你既不喜欢他,就让他纳几个妾又有何妨?”

    柔福侧目看他:“你怎知我不喜欢他?”

    赵构哑然失笑,摇头道:“我们不争这个。”

    婴茀柔声劝道:“公主,其实男人三妻四妾算不得什么,若公主实在看不惯,把那两名婢妾赶出府,或配给人便是,她们也没犯什么大错,就这样杀了她们,伤了驸马心,夫妻间就不好相处了。”

    “要怎样的错才是大错?”柔福冷道:“我对她们不可谓不好,她们却惯于抢我的男人。”

    这话听得婴茀颇不自在,不禁转头看了看赵构,但见赵构此刻也移目看她,目光相遇,旋即各自移开。

    赵构让婴茀好生劝慰柔福,再命柔福带入宫的两名侍女随自己前往偏殿,然后问她们:“朕看高驸马一向温良和善,也并非轻狂好色之徒,为何如今会一反常态,连纳两名婢妾?”

    侍女都深深垂首,推说不知。

    赵构再问:“可是公主骄横无礼,失爱于驸马?”

    一名侍女细思良久,才答:“驸马一直深爱公主,公主平日对他不甚友善他也不怎么介意。是公主不喜欢驸马,下降至今,他们始终分房而居……”

    “什么?”赵构凝眸看她:“你刚才说什么?”

    那侍女复述一遍:“公主下降至今,一直与驸马分房而居。”

    一抹笑意隐于心间,而面上仍只是淡淡的神情,赵构颔首说:“朕明白了,你们回去罢。”

    重回到高世荣所在的殿中,赵构对他说:“朕已知详情。此事确是瑗瑗不对,我会命她思过,以后不许她再犯同样的过错,否则,朕必将严惩。你们只要彼此体谅些,又怎会相处不下去?以后无论是休妻还是休夫的话都不可再提。”

    高世荣摆首,拱手欲再辩:“陛下……”

    赵构脸一沉:“一个男人,既有胆向朕索要他想要的东西,就要有同样的勇气承担此后的一切后果。”

    高世荣一愣,终于放弃,冷笑:“陛下良言臣记住了。”

    赵构神色稍霁,又和言劝他:“驸马纳妾并不为过,公主错杀了你的婢妾,朕赔给你便是,切莫因一两个女人就与公主伤了和气。”随即环视两侧的贴身侍女,点了其中最具姿色者的名:“凝光,你随高驸马回去,以后务必尽心服侍驸马。”

    那名叫凝光的侍女闻言大惊,立时站出跪下垂泪道:“官家,奴婢入宫已久,若要出宫实难割舍。况且奴婢粗陋笨拙,恐有负官家厚望,服侍不好驸马。请官家恩准奴婢留在宫中吧!”

    高世荣见她分明是不愿意入驸马府为妾,自己也并无此念,便也出言推辞。但赵构一摆手,道:“朕说过的话不可收回。”便命凝光回房收拾行装随驸马出宫。

    凝光知赵构主意已定,此事无法挽回,无奈起身,一边抹泪一边缓缓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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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16.夜曲
  
    晚膳后赵构命凝光乘车随高世荣与柔福回去。凝光抱着一个小小行囊,愁眉深锁,一派不胜悲苦模样。赵构见状对她说:“朕知你舍不得宫中姐妹,这没关系,以后福国长公主入宫时你尽可随她一同来。”随即微笑着转向柔福:“瑗瑗,以后你回宫把她也一并带上。”
    柔福看看他,目光再悠悠曳到凝光脸上,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凝光不寒而栗,低垂下头,轻轻咬住发颤的下唇,退后一两步。
    待她们走后赵构召来管宫廷事务的宗正官,命他去查一下被柔福打死的两名侍女家中的情况。少顷,宗正官回来,禀道:“那两位侍女一名张喜儿,一名陈采箐。张喜儿是开封人,原本就是当年服侍福国长公主的侍女。她父母早亡,入宫以前由她姑姑抚养,靖康之变时她逃出宫去,但又与姑姑失散,后来流落到临安当了歌妓,高驸马遇见后为她赎身,带入府中让她再服侍福国长公主。陈采箐是临安人,是高驸马尚公主前在临安买下的,父亲打渔为生,家境贫寒,有两个兄弟三个妹妹。”
    赵构问:“如此说来,张喜儿如今在临安无亲无故?”
    宗正官称是。赵构便命道:“赐一千缗钱给陈采箐的父亲,就说她是得急病死的。另外通知内侍省与各宫押班及公主府管事,禁止所有内侍侍女谈论公主杖杀这两名侍女之事,违者严惩。”
    随即又回到婴茀宫中,张婕妤也在,正坐着与婴茀聊得开心。二妃见赵构进来,马上站起行礼迎接。赵构亲自伸手一扶,让她们平身,然后左右一打量她们,微笑道:“两位爱妃身上衣裳颜色似乎暗了,一会儿各自去领十匹绫绢罢。”
    张婕妤闻言诧异道:“我今日穿的是新衣……怎么颜色看上去很旧么?”
    而一旁的婴茀已再度下拜:“谢官家赏赐。官家如此厚爱,臣妾姐妹感激之极。”
    张婕妤立即回过神来,忙也下拜谢恩。
    赵构笑笑,在厅中坐下,命人召来教坊乐伎奏乐唱曲。乐伎问赵构想听什么,赵构随口答说:“奏《渔父词》。”
    乐音响起,赵构怡然自得地听着,不时随其旋律浅酌低唱:“轻破浪,细迎风。睡起篷窗日正中……”
    见他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张婕妤含笑轻声问:“官家今日似心情大好,可是逢上了什么喜事?”
    赵构尚未作答,婴茀便先开口道:“想是又接到剿平流寇之类的捷报了。如今天下渐趋国泰民安,官家焉能不喜?”
    赵构但笑不答,只转首问张婕妤:“瑗现在在做什么?”
    张婕妤说:“在臣妾宫中读《论语》。”
    赵构点头道:“这孩子真是聪颖好学……非但文才出众,在骑射上也颇有天赋。昨日朕教他射箭,他小小年纪,却已能穿杨。”
    张婕妤目露喜色,道:“是官家教导有方。”
    赵构想想,又对她说:“孩子大了,花销也会增多,你如今的月俸够么?朕明日命人给你增加一些。”
    张婕妤闻言当即站起一福谢恩。
    此后张婕妤又与赵构及婴茀聊了一会儿才告辞回宫。婴茀亲自出门相送,久久扶门望着张婕妤远去的身影,不觉轻叹出声。
    赵构便问她:“为何叹气?可有什么不如意之事?”
    婴茀怅然回首,回赵构身边坐下,强笑道:“没什么。张姐姐有子万事足,自从有了瑗后,她终日神采奕奕、笑口常开,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许多。与其相较,臣妾自觉形容憔悴暗淡,故而叹息。”
    “养个孩子其实很麻烦。”赵构淡然说:“要付出很多心力,也是件极累人的事。”
    婴茀颔首:“官家说的是。臣妾只是年纪渐长,独居深宫时常感孤独无依,所以很羡慕张姐姐,有个孩子陪伴在身边,可以不时说话解闷。即便教养孩子很辛苦,但也累得其所,有点事做,便再不会觉得长日难耐……”
    赵构沉吟片刻,问:“你真的很想要个孩子?”
    “那是自然。”婴茀答说,随即又微笑摇头:“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可惜臣妾无福,当日瑗不肯选臣妾为母……”
    “无妨,”赵构略一笑:“朕可以再命人选宗室子入宫交与你养育。”
    婴茀大喜,郑重下拜叩首谢赵构恩典。赵构以手牵她起来,两人相视一笑。
  
    凝光随高世荣回府后,高世荣命她做自己的贴身侍女,主理采箐以前做的事。柔福冷眼看着,也不说什么,只有意无意地漫视凝光。凝光在她面前从不敢抬头,永远低眉顺目地深深颔首,若非必要,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柔福的视野中。
    如此平淡地过了两日,其间高世荣也没让凝光侍寝。到了第三日夜里,凝光像以前一样服侍高世荣盥洗更衣后,便忙不迭地退到门边,轻声问:“驸马爷还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高世荣在床沿坐下,道:“没什么,你去歇息罢。”
    凝光如获大赦,马上转身欲出门。不料这时高世荣发现枕头上似有一点污垢,想让她换一个,便叫住了她:“等一等。”
    凝光徐徐回头,胆战心惊地颤声问:“驸马爷?……”
    高世荣见她吓成那样,不禁啼笑皆非,故意不立刻说让她留下的原因,只道:“你过来。”
    凝光见他此时仅着一身内衣,坐在床沿略含笑意地盯着自己,不禁暗暗叫苦,紧捻衣角踌躇半晌就是不过去。
    高世荣不耐烦地再催,凝光终于忍受不住,屈膝跪倒在地,两滴泪珠应声而落:“驸马爷,您饶了奴婢吧……公主不会放过奴婢的……”
    一提柔福高世荣怒气再度蔓生,知凝光是怕柔福报复才担心自己让她侍寝,当下又有了赌气挑衅之心,声音变得冷硬:“过来!”
    凝光珠泪涟涟,拼命摆首跪在原地不肯移动。高世荣也不再跟她多说,径直走来一把拉起她就往床上拖。凝光顿时大哭出声,不住恳求:“驸马爷,不要啊……饶了奴婢吧……”
    高世荣不理,黑着脸继续拖她。凝光挣扎终是无效,眼见就要被他拉上床了,忽然惊声尖叫起来:“救命呀!公主救命呀!公主快来救救奴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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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17.白露
  
    高世荣全没料到她居然会求救于柔福,闻声一愣,当下手便松开了。凝光立即敏捷地爬起,快速冲到门边开门而出,提着裙子飞也似地朝柔福的居处奔去,一路上仍惊惶地连声高喊:“公主!公主!……”
    随后高世荣亦没想太多,下意识地出门追她。凝光见他果然追来,更为惊恐,尖叫着加快了步伐。终于跑到柔福门外,马上伸双手拼命拍门,泣道:“公主开门,救救奴婢……”
    门依然紧闭,而高世荣已瞬间追至。凝光瑟缩着转身滑坐下来,一点点尽量向后挨去,摇着头哀求地看着高世荣,眼泪汪汪:“驸马爷,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高世荣伸手正欲拉她起来,凝光身后的门忽然敞开,凝光先是往后一倒,但脸上却迅速闪过一抹喜色,翻身站起跑到厅内端坐着的柔福面前,跪下叩头:“公主……”
    柔福挑眉一掠高世荣,悠然道:“驸马爷怎不进来坐坐?”
    高世荣默默走进,冷冷扫了凝光一眼,不发一言。
    “凝光,”柔福轻摇罗扇,问她:“怎么你惹驸马生气了,深更半夜的被他追着打?”
    凝光迟疑地摇头,垂首不敢说话。
    柔福淡然打量高世荣,再对凝光说:“凝光,你服侍驸马爷想必不尽心,连身衣裳都准备不好,害他一件外衣都找不到穿便跑了出来。晚来风急,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经她一说,一旁的几名侍女也都注意到高世荣仅着了一身贴身单衣,见此情景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好笑又有些害羞,便都引袖遮面悄然而笑。
    凝光闻言跪行挨近柔福,拉着她裙角恳求:“是,奴婢笨拙又粗心,无能力服侍好驸马,请公主把奴婢调过来服侍公主吧,只要能在公主身边做事,奴婢什么粗活重活都愿意干!”
    “那怎么行?”柔福道:“你是官家特意赐给驸马的人,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凝光哭着继续苦苦哀求,柔福才又启口对她说:“那你问问驸马,看他是否同意你的请求。”
    凝光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跪着转身面朝高世荣,磕了一个头,甫一开口便被高世荣摆手制止:“不必说了,以后你就留在公主身边罢。”
    凝光惊喜地连连拜谢。柔福星眸微闭,以扇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说:“好了,我要歇息了,你们都出去罢。”
    “公主,”高世荣上前一步:“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柔福侧首问:“什么?说罢。”
    高世荣冷眼一扫厅中侍女,命道:“你们都退下。”
    侍女一时不敢动,都抬目以观柔福。柔福目中波光淡漠地拂过面色阴沉的高世荣,微一瞬目,对侍女们说:“退下。”
    侍女退出厅中,轻轻掩上了门。柔福好整以暇地侧身转向桌边,放下团扇,一手支颐,一手拈着一细细银簪,闲闲拨弄红烛上的烛花,说:“你看见了,我什么也没做,是她自己不服侍你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少恨你一点。”事到如今,吐出那个“恨”字,高世荣仍感疼痛。
    烛芯光焰在她的挑拨下忽明忽暗。她神态安宁,只有眸中映入的两簇火花在舞。如水晃动的烛光下,她容颜柔美,胜于日间所见。
    “你的爱或恨于我来说都不重要。”她轻启朱唇:“我只要你承诺过的东西。”
    “我的承诺只给我的妻。”
    她微微仰首垂目视他:“你是尚公主,不是娶普通的妻。把婚约当成交易岂不更好?可惜你始终不懂。”
    他猛地过去拉她起来,以一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迫视她双目:“我一直很想跟你说,我厌恶你轻漫的眼神和高人一等的态度。有没有办法,可以碾碎你可恨的骄傲?”
    “放开你的脏手。”柔福冷道:“出去。”
    高世荣缓缓摆首,说:“我还一直很想跟你说,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家奴。如果你经常忘记,或许,我应该提醒你。”
    “你想干什么?”柔福问。
    他不答,简洁利落地引臂将她抱起,不顾她的挣扎迈步走入卧室,松手一抛,把她甩在了床上。
    “你找死!”柔福在床上支身坐起,盯着他咬唇道。
    “你是不是准备明日入宫向你九哥哭诉?”他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还有一句话是我想跟你说的:有权亲近你的人是我,请不要在不适当的时候唤你九哥。”
    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她愠怒地猛烈抵挡反抗,无奈力有不逮,很快被他摁倒在床上,钗横髻乱、衣衫不整,雪肤隐现。
    他俯身吻她的唇,她决然侧首躲过,目中迸闪出一道厌恶而愤恨的幽光。
    “污秽!”他听到她切齿地说,随即见她胸下一涌,一口清水便不禁地自口中喷出。
    这突来的变故令他惘然放手,柔福便转身扶着床沿呕吐起来。他跪坐在她身边,一时不知所措。
    良久,柔福才好不容易止住。以袖拭了拭唇角,看他,冰冷一笑:“这就是你想要的?跟金贼流寇有什么区别?好,我不再反抗,但我鄙视你,高世荣。” 
    言罢她躺下,闭目,神情安宁如初。纯然的静止,再没有起伏的情绪痕迹,不恼怒,亦不悲伤。
    怔忡许久,高世荣黯然起身,拉被子盖住了她的身躯,立在床边说:“若时光倒流,我不会选择遇见你。”
    心神皆疲,而他坚持等待,想等她应以片言。可她终于没有,高世荣觉得失望,才想起婚后的她永远拒绝给他希望。嗤笑自己的不明智,这才缓步回房。
    次日高世荣即向赵构上疏,请求他调自己长驻永州。赵构先是不许,而高世荣再三请求,赵构相劝无效,最后终于批准。
    启程那天,高世荣特意起了个大早,以免去面对是否要向柔福告别的问题。而在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上马之时,他仍不禁地回首望向柔福的居处。令他讶异的是,他竟然看见柔福轻移莲步,自门中徐行而出,走到廊柱旁,朝他这边看来。
    她尚未梳洗稳妥,只着了一袭白色生绢衣裙,秀发长长地披于脑后,几欲委地。垂于两颐的几缕发丝和她的睫毛都染上了初生霞光的颜色,微红的浅金。似不惯这突然的光亮,在他的凝视下,她半闭双目,慵然斜首靠着廊柱,眼波飘浮。
    然而拂去霞光的掩饰,他知道她的肤色仍是一贯的苍白,和着身上白衣,和始终淡漠的神色,感觉清粹冷冽如秋日白露。
    艰难地收回目光,他迅速上马启程。挥鞭策马,马奋力扬蹄,跑得轻快。
    身下名马的每一次奔腾,都会在他与她之间多划开一丈有余的距离。他默然想。陡然意识到,原来他每次见到她时,都会在心里不自觉地衡量与她之间的距离,有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比接近她,仿佛触手可及,可是却一探即碎,宛如水中幻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离她越来越远,终至不见。高世荣勒马止步,仰首望天,一声悲啸响彻天际,两行泪水蜿蜒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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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陈王宗隽·雪来香异

1.储君

  绍兴四年五月,赵构复选太祖六世孙赵子彦六岁的儿子伯玖入宫,交予吴婴茀抚养,随后为其改名为璩。赵璩长相比赵瑗更为漂亮,性情也比赵瑗活泼开朗,婴茀完全视同己出,爱如珍宝。但柔福却对赵璩无多大好感,平常入宫也仍旧只去看赵瑗,提起赵璩她很少称其名字,而是说“婴茀的孩子”。

  左相吕颐浩任相以来虽一直主张对金其伪齐用兵,但用人喜用亲友旧部,有意培植党羽,而且肚量较狭,坚决不起用人望很高的李纲,颇失民心,遭人诟病,赵构亦越来越对其不满。绍兴三年九月,侍御史辛炳上疏弹劾吕颐浩不恭不忠,败坏法度。吕颐浩一气之下称病辞官,而殿中侍御史常同接着对其穷追猛打,列出“循蔡京、王黼故辙,重立茶盐法,专为谋利”,“不于荆、淮立进取规模,惟务偷安”,“所引用非贪鄙俗士即其亲旧”等十项罪状,赵构便顺势将吕颐浩罢为镇南军节度、开府仪同三司、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吕颐浩一倒,朱胜非孤掌难鸣。绍兴四年秋江南霪雨连绵,赵构诏求直言,侍御史魏矼趁机向赵构劾奏,说朱胜非“蒙蔽主聪,致干天谴”,朱胜非遂自请去职。绍兴四年九月赵构将朱胜非免官。随后赵构重用政绩卓著的参知政事赵鼎,先任其为知枢密院事、都督川、陕、荆、襄诸军事,不久后又进为左通议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

  张浚被召回临安后一度被免职,谪福州居住。赵鼎较为赏识张浚才能,任相后奏请赵构复用张浚。赵构准奏,召张浚为资政殿学士。张浚奉旨入朝,赵构与其议谈当前国策战事,张浚许多见解颇合赵构心意,于是赵构立即手诏为张浚辩诬,复命其知枢密院事,视师江上。绍兴五年二月,赵构再命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鼎守左仆射,知枢密院事张浚守右仆射,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由此赵鼎与张浚二相并立,共同主政。

  绍兴五年,金天会十三年二月九日,金太宗完颜晟病逝于上京明德宫,皇储谙班勃极烈完颜??即皇帝位于灵柩前。

  完颜??并非完颜晟的子孙。当时金国的皇位继承制为兄终弟及,故而太祖完颜旻(阿骨打)死后是由其四弟完颜晟继位,即金太宗。完颜晟登基后立其同母弟完颜杲为谙班勃极烈,但完颜杲于天会八年薨。完颜晟有子,在皇弟薨后有立自己儿子为储之意,无奈左副元帅宗翰(粘没喝)、右副元帅宗辅和左监军完颜希尹极力劝阻,称在没有兄弟可继位的情况下,应立长兄的嫡子或嫡孙才符合兄终弟及的惯例。完颜晟最后只得放弃立自己儿子的念头,于天会十年诏命太祖嫡孙完颜??为谙班勃极烈。

  金国皇位更替之事亦引发了南朝大臣们对储君的关注。张浚率先奏请赵构早定主意,确立正式储君。赵构不明确回复,只隐约其辞地说:“朕已收养艺祖后代二人,年长者今年九岁,朕即将为其择良师命其就学。”随后命赵鼎在宫中新建一所书院,命名为“资善堂”,以供赵瑗读书之用,并亲自选定了两名经学深醇、名德老成的著名学士,宗正少卿范冲和起居郎朱震负责教导赵瑗。绍兴五年五月,赵构封赵瑗为建国公。此举赢得朝臣盛赞,赵鼎等人借机进言委婉劝说赵构立赵瑗为储,但赵构始终未表态。

  绍兴六年春某日,柔福入宫见驾,赵构带她去书斋看赵瑗的习作,柔福见九岁的赵瑗已能写一手好字,且论及诗书文章已有自己的见解,不免欣喜,当下多加褒奖。赵构闻之也颇愉快,含笑道:“瑗不仅勤勉好学,德行也极佳。平日恭敬持重,处事谨慎,豁达大度,又不像璩那样终日调皮游戏,年纪虽小,还真有些国公气度。”

  “这建国公九哥自然封得对。”柔福对赵构微笑说:“九哥为宗庙社稷大虑,进封瑗为建国公,上承天意,下应民心,实是空前盛德之举。”

  得她赞扬,赵构很是舒心,又道:“我如今年已二十九,可惜无亲生子。沿袭仁宗皇帝养子旧例,让瑗建节封国公,也符我本意。这事做起来其实容易,但以往历代皇帝却多以为难,现在我做了,倒无端赢得你们这许多褒奖。”

  柔福顺势说下去:“将养子视同亲生子一般看待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自古帝王均以此类事为难,而九哥行之却很容易,足以说明九哥心襟胸怀之宽广远胜那些君主。立储之事关系重大,而九哥却能看透,不存私心,瑗瑗十分佩服,并为大宋深感幸运。”

  赵构听她提及立储,适才的愉悦瞬间消失,知她一反常态地恭维自己意在劝自己立赵瑗为太子,当即隐去了笑容,淡然道:“怎么?九哥很老了么?已到了必须立储的时候?”

  “哪里。”柔福见他不快,亦知巧笑温言化解:“瑗瑗只是觉得,九哥正值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之时,而能为宗庙社稷作如此长远考虑,由是可知九哥必将为神灵扶持,子孙千亿。”

  “你的话听上去跟赵鼎、张浚说的很像呢。”赵构合上赵瑗的习作,看着柔福说:“艺祖皇帝开创大宋大业,竭尽勤苦,殊为不易。我选取其子孙养于宫中,想来可以仰慰艺祖在天之灵。至于别的,暂时不必考虑。”

  柔福凝眉欲再劝,赵构却先展颜笑道:“瑗瑗,九哥很久没听你调筝了,现在为九哥奏一曲可好?”

  柔福明白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避而不谈立储之事,也知道他的脾气,亦不敢再多说,答应了一声,命人将筝取来,然后坐下开始弹奏。

  乐音依然悠扬婉转,但赵构听得漫不经心,一页页翻阅赵瑗写的字,却未必在看,神色悒郁。

  少顷,有内侍进来呈上自金国探来的急报,打开一看,是金国皇帝新近任命一批官员的名单,为首之人是新任东京留守,名字一看便知是金国宗室中人,只是略显陌生,赵构目光便停留在那名字上,一边思索一边不禁轻念出声:“完颜宗隽……”

  一声短促的紊乱乐音划破了原本从容的筝曲乐章,像是错误的指法挑动了不相干的弦,那一声响得尖锐而突兀,听上去有如金戈之音。

  赵构讶异地看过去,见柔福抬首朝他淡淡一笑,随即又似专心致志地继续弹奏,然而她目透的神思与她所奏的曲调此后都变得有些恍惚。

  “瑗瑗,你在金国的时候听说过完颜宗隽这人么?”曲终之后,他像是不经意地问她。

  “没有。”她答,迅速而坚决。

  他亦不再追问。

  待她离去后,他立即查找到了关于此人的详细记录:完颜宗隽,本名讹鲁观。金太祖第八子,钦宪皇后所出,为完颜宗望(斡离不)同母弟……

  注:刚开始写的时候考虑不周,提及的金人名字用了《宋史》中的本名,但宗隽的本名讹鲁观太难听,我是坚决要用“宗隽”的,所以以后的内容中金人的名字我均改用他们的汉化名,前面部分为统一计以后修改时也要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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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2.张浚
  
    张浚长于军事,获赵构重新起用后再次掌握军权,为相以来先致力于剿灭流寇、镇压国内农民起义,到绍兴六年初,国内形势基本稳定,不再有足以威胁朝廷的武装力量,于是张浚上奏赵构,认为安内目的已达到,以后可转而攘外,对金大举出兵,收复失地。
    赵构同意张浚意见,张浚遂按计划调兵遣将,绍兴六年一月,命韩世忠出淮东进攻京东东路,岳飞出襄阳直取中原。二月,韩世忠进围淮阳军,金军与伪齐军联手对抗,韩世忠军队被迫撤回,但七八月间岳飞领兵挥师北上直捣伊洛,逼近重镇西京洛阳,形势大好。消息传来朝野振奋,君臣同庆,张浚顺势请赵构于秋冬季移跸建康,抚慰三军鼓舞士气,以求取得更大胜利,上疏道:“东南形势,莫重建康,实为中兴根本,且使人主居此,则北望中原,常怀愤惕,不敢自暇自逸。而临安僻居一隅,内则易生安肆,外则不足以召远近,系中原之心。”
    赵构此时颇信任张浚,有意接纳他的建议,但随后得牒报称刘豫有南窥入侵之意,左相赵鼎力求稳健,主张圣驾暂不宜移往建康,进幸平江较为妥当。赵构再与群臣共议后决定进幸平江。
    赵构此番巡幸仍欲按以前惯例,留宫眷于临安,身边只带婴茀同行,而柔福得知后立即入宫,请求他带自己同去。赵构摇头道:“进幸平江并非游幸,两军交战,形势难料,要有何变故,平江绝非安全之地,你还是留在临安为好。”
    柔福却始终坚持:“正因为这样我才要跟在九哥身边。张浚那话说得对,‘临安僻居一隅,易生安肆’,我久居其中,自感渐趋懈怠,安于现状,终日在府中赏花调香,几乎忘了国耻家恨,偶尔照照镜子,都觉得这偷安的面目甚是可憎。而今九哥英明睿智,用人得当,前方捷报频传,九哥又不顾自身安危,决定进幸平江鼓舞士气,如此胆识气魄,令瑗瑗自惭不已,故而斗胆,请九哥带我同去。能日日伴于九哥身侧,看九哥从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来日亲征北伐一雪国耻,是瑗瑗平生夙愿,请九哥务必成全。若真遇上什么危险,那也只当是命有此劫,瑗瑗虽死无憾。”说罢,又挨近赵构,神态依依地轻拉他衣袖,低声说:“何况,九哥身居险地,就不怕我在临安牵肠挂肚、终日担心得茶饭不思么?”
    赵构听她前面之言虽明说她自己,却隐有讥讽之意,多少有些不快,但听到后来,知她很欣赏对金用兵之举,确是想留在他身边看他与金对抗。那最后一句,他不敢相信她是发自肺腑,但听在耳中仍颇为受用。又见她秋水盈盈,满含期待地脉脉看自己,终于一笑,答应了她的请求。
    九月,赵构带着婴茀与柔福乘御舟进幸平江。启程那日柔福久久立于船头旌旗之下,看御舟乘风破浪,笑得纯净而明朗。赵构见水上风大,怕她着凉,便劝她早些进舱,她却摇头,喜悦地握住赵构的手,说:“九哥,我们一定会赢的。”
    她的手冰凉彻骨,然而双颐却嫣红如霞。
    赵构到平江一月后刘豫即调动三十万大军分三路进攻淮西,赵鼎见伪齐军来势汹汹,担心宋军无力抵挡,便请赵构回跸临安,并劝他手诏张浚,命其放弃淮西之地以保长江。而张浚得知此次伪齐南侵并无金军后援,对抗下去未必会得势,便力劝赵构留于平江,不可轻易回跸以动摇军心。
    接到张浚上疏后,赵构坐于平江行宫中沉吟不决。柔福每日相伴于侧,赵构虽从不主动与她谈政事,但这许多变故她也都默默看在眼里,见赵构在是否回跸的问题上颇感犹豫,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九哥,我们来平江才多久?如果现在就回去,所谓的抚三军以鼓士气不就成了天下人一大笑柄?大敌当前,皇帝一味向后退,必大失军心,甚至将士借口效仿,以惜命为由退而不守,事态便越发不可收拾了。”
    她说得十分直接,赵构却也并无怒意,只淡然道:“能曲能伸,会省时度势以进退才是合适的处世之道。瑗瑗你个性极强,像一枝缺乏韧性的翠竹,遇风易折,若是男子,早死千百回了。”
    柔福略一浅笑,说:“玉碎与瓦全,我舍瓦全而取玉碎。”
    赵构亦朝她笑了:“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激烈,虽然那并不是我欣赏的特质。”
    随即重新展开张浚的上疏,提笔以批:“准卿奏,留平江。”
    其后形势果如张浚所料,刘豫的出兵并未得到金军支援,在张浚指挥调遣下,其攻势最终被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沂中的藕塘之捷与岳飞的驰援化解。伪齐军班师北撤,倒引来金主遣使问刘豫之罪,并开始有废刘豫之意。
    经淮西之战一事,无论赵构还是朝臣,都对张浚多有赞誉,赵构甚至公开表示:“却敌之功,尽出右相之功。”而赵鼎则大失人望,惶惧之下请辞相位,但赵构暂时未答应。
    在淮西之战过程中,大将刘光世竟一度舍庐州而退兵。张浚得知后大怒,当即遣人连夜驰往刘光世军营,对其旗下将士宣布:“若有一人敢渡江退避,即斩以徇!”并一直监督刘光世返回庐州。击退伪齐兵后,张浚请求乘胜直取河南地,以擒刘豫父子,并向赵构进言说刘光世骄惰不战,不可为大将,请将其罢免。
    赵构便问他:“卿可与赵鼎议过此事?”
    张浚说:“还没有。”随后找到赵鼎与他商量擒灭刘豫及罢用刘光世之事,但赵鼎并不赞同,说:“不可。刘豫倚金人为重,但不知擒灭刘豫,得了河南地,就可使金人不内侵了么?刘光世出身将门世家,士卒多出其门下,若无故罢之,恐失人心,惹来非议。”
    张浚闻后颇为不悦。赵鼎施政行事一向以固本为先,不喜冒进,继续称国内兵力未到完全可与敌抗衡的时候,目前还是以自守为宜。见赵鼎主张与自己格格不入,张浚便有了排挤赵鼎之心。
    在张浚示意下,左司谏陈公辅很快进言奏劾赵鼎。赵鼎早知当下事态不利于己,遂屡次向赵构辞官求去。赵构亦知他是受张浚排挤才辞官,虽未极力挽留,但却愀然不乐地对赵鼎说:“卿不必远行,只留在绍兴,朕他日有用卿处。”
    绍兴六年十二月壬寅,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兼监修国史赵鼎罢,充观文殿大学士、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
    绍兴七年春正月癸亥朔,赵构接受张浚建议,在平江下诏移跸建康,准备二月启行。此后不久任翰林学士陈与义为参知政事,资政殿学士沈与求同知枢密院事。张浚改兼枢密使,并引荐秦桧入朝为枢密使。
    一日晚张浚入宫面圣,赵构问起各将所领军队的近况,张浚蹙眉叹息,说:“而今诸将虽御敌有功,但多少都有些恃功而骄,未必总听朝廷号令,且有把官兵变为私兵之势。”
    赵构追问详细情况,张浚遂道:“陛下复国于危难之间,初年外受金人威胁,内有流寇、乱民兴兵之祸,官兵数目有限,因此陛下默许诸将在平内乱时将国内流寇溃兵整编入伍,也是不得已之举。现在这样的杂军渐渐集中到几位大将麾下,控制多年,那些兵卒越来越不像官兵,只听自己将领号令,倒更像是诸将的私兵。平日众军相称必称某姓某家之兵,张俊的叫张家军,刘光世的叫刘家军,岳飞的叫岳家军,其余杨沂中、韩世忠、吴玠、吴璘等人的军队亦莫不如是,长此以往,必将不利于朝廷调遣指挥。”
    赵构颔首:“这些朕亦有耳闻。此外,朕还听说,诸将以充实军费为名,擅自以军队经商,侵夺国家财利。”
    张浚道:“正是。陛下即位以来一向重视安抚嘉奖有功之将,常赐他们高官厚禄及土地财物,诸将中杨沂中、吴玠、吴璘及岳飞都官拜两镇节度使,张俊、刘光世、韩世忠甚至加至三镇,诸将权势渐增,行事也日趋嚣张,不仅经商与国争利,甚至有人还纵容麾下兵卒抢劫平民百姓,有损宋军声誉。国家中兴固然需要武将建功,但一味扶持而不加以抑制,任其势力坐大却非朝廷之福,也有悖以文御武的祖宗遗训。”
    赵构细思片刻,再问他:“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张浚一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已到谋收内外兵柄的时候了。”
    赵构淡看张浚,目光宁和,不露喜忧:“卿是宰相,又掌军权,有些事可自行处理。”
    张浚心领神会,躬身道:“谢陛下。”
    与张浚议完事,赵构回到寝宫,却见婴茀面前跪着两名侍女,婴茀正在命内侍将她们各掌嘴二十。
    赵构问缘故,婴茀叹道:“臣妾管教不严,宫中侍女又随意说话,影响福国长公主清誉。”
    赵构怫然问:“她们又说什么?”
    婴茀说:“公主适才为官家煲了些莲子汤,亲自送去给官家,也许是见官家正在与张相公议事,便在门外等了等。但这些婢女当真可恶,看见后居然私下议论,说公主一直在门外凝神细听,专注如此,必是因张相公的缘故……”
    赵构早已听得面色阴沉,再问:“关张浚何事?”
    婴茀答:“这两个无知婢女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无非是说张相公治国有方,人才又好,所以公主见是他与官家议事,便听得格外仔细……都是一些混话。官家终日忧国忧民,公主耳濡目染,关心一点国家大事也很自然,却无端受这些贱人非议,臣妾当然应为公主责罚她们,掌嘴二十,应该不为过罢?”
    赵构转目凝视她,冷道:“掌嘴二十?轻了。杖责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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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3.飘雨

  由此可知,柔福一直在门外偷听他与张浚的谈话。赵构大感不快,却也并未因此责骂于她,甚至在她面前毫不提及此事。这样的事几日后再度发生。当日赵构白天接见了出使金国归来的问安使何藓与范宁,当晚便召秦桧入宫议事。两人商议片刻后,赵构偶然侧首间发现门外有一熟悉的女子身影短促一晃,随即隐于壁间,当即便朗声命令殿内内侍:“开门,请福国长公主进来。”
  门一开,柔福亦不躲避,施施然走进,漠然一瞥秦桧,再向赵构行礼。
  倒是秦桧有些尴尬,垂首不敢看她。赵构挥手命他告退,秦桧遂迅速离开。
  出了门,想起适才柔福那冰冷的眼神,秦桧心中颇不自在。低着头走路,行到院中,才发现天已开始下雨,虽不甚大,但天寒地冻的,雨水一层层掩落于脸上身上,却也阴冷刺骨。
  正以袖遮首疾步走着,忽听见身后有人喊:“秦大人留步。”
  停下回望,见是一宫女持伞朝他跑来。跑至面前屈膝一礼,对他说:“秦大人,吴才人吩咐奴婢为大人撑伞送大人上马车。”
  “吴才人?”秦桧先有一愣,随即忙满面堆笑地说:“如此有劳姑娘。请姑娘回头替我谢过吴才人。”
  宫女微笑答应,然后一路为他撑伞,直送至三四重门之外的马车上。
  “九哥,你为何又重用此人?”待秦桧一走,柔福马上开口问赵构。
  赵构不答,但说:“我尚未问你连续偷听政事之罪,你倒有理先来问我。”
  柔福并不惊慌,还展眉笑了笑:“九哥既然都知道,那我就索性直说了。这两年张浚张都督指挥得当,安内攘外卓有成效,宋金战局大体稳定,可他被刘光世一气,却一时糊涂起来,不乘胜追击,继续大举北伐,倒先与九哥讨论削诸将兵权的事。当然,对武将一味扶持而不抑制有违祖训,易生后患,但杯酒释兵权也不急于一时,在尚未恢复中原、灭金雪耻的时候考虑此事十分不妥。你们都知诸将几乎都已将官兵变为私兵,以某家某姓冠名,麾下士卒只认各自首领,若突然撤去他们将军的兵权,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接管他们,这些士卒会安心听命么?朝廷指派的新将能服众么?另外,且不论被削兵权的将领会否反抗,唇亡齿寒,其余诸将见此情形难道会看不出九哥的目的么?届时他们一个个都故意与朝廷作对,猛地撂担子不干,让朝廷调动不起兵卒与金作战,那又如何是好?”
  赵构也不与她争辩,只淡说一句:“张浚行事一向很有分寸。”
  “好,既然九哥如此信任他,那我暂不就此多说什么。”柔福点头,又道:“再说秦桧,他的政见最能与九哥相合之处莫过于‘议和’二字吧?今日问安使刚从金国回来你就召秦桧入宫议事,议的肯定是与金言和的事了。想必九哥是要把这两年对金作战所获的优势当作资本去与金人谈判,可是但凡由大宋主动提出议和,那些蛮夷金贼必会漫天要价,到时和议达成,签下的不过又是一卷屈辱条约。就目前两军状况,大宋打下去未必会输,但九哥若小胜即安,忙于求和,恐会让金人耻笑,并借机大肆敲诈了。因此要议和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在我们继续追击,打得金人不得不自己开口求和的时候再议……”
  “瑗瑗,”赵构抛开手中的一份奏折打断她:“你知道么?父皇驾崩了。”
  柔福一怔:“父皇?……什么时候的事?”
  赵构说:“前年六月。金人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何藓范宁出使才探知。”
  柔福沉默良久,最后隐露一缕浅笑,略显凄恻,却不很悲伤:“也好,终于解脱了。”
  赵构没有忽略她脸上的所有微妙变化,说:“我以为你会哭。”
  “我为父皇流的泪早在国破之时流尽了。”柔福平静地说,再抬目看他:“你呢?你怎么也没流泪?”不待赵构回答她先自微笑开来:“哦,九哥的眼泪是要留到行卒哭之祭的时候罢?”
  “放肆!”赵构脸一沉:“朕对你的宽容与忍耐不是没有限度的。”
  柔福一咬唇,傲然侧首转向一边不看他,但继续开口对他说:“父皇驾崩,所以九哥急于达成和议,以迎回父皇梓宫?”
  赵构长叹一声,道:“父皇北狩多年,身为儿臣,始终未能在他有生之年迎他归国,已是十分不孝,而今父皇龙驭殡天,九哥怎可继续任由他梓宫留于金国,不得魂返故里?父皇的噩耗也让我越发牵挂在金国的母后。母后年事渐高,北方苦寒粗陋之地,岂是可以安居的?想必她这些年亦受了不少苦,不早日设法接她回銮,九哥寝食难安。”
  柔福微微冷笑:“父皇在世时的确曾日盼夜盼地等九哥接他回来,但等了这么些年,想必耐心也等出来了,就算龙驭殡天,也会在地下慢慢等,不着急。九哥什么时候彻底打败金人,让他们乖乖地主动送父皇梓宫回来,那才叫风光,父皇在天有灵,必也会觉得有面子。至于太后娘娘……你怎知她在金国过得不好?”
  赵构闻言当即惊起,几步走来捉住柔福手臂:“你知道我母后的事?她在金国怎样?”
  “我不知!”柔福猛然挣脱他的掌握:“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猜的。她对所有人都很温和,又是九哥的母亲,金人应该不会为难她。”
  赵构黯然缓步回去重又坐下,一阵缄默。
  “九哥,”柔福挨近他,轻轻跪下,将双手置于他膝上,仰首殷殷地看他:“暂时不要跟金人议和好不好?等我们再多打几场胜仗,不要让他们看出我们急于求和。”
  赵构看着她,渐露微笑:“你以为是九哥一厢情愿地想议和?其实金国好几位权臣也在盼着这事达成。”
  “是么?”柔福凝眉问:“都有谁?”
  “挞懒、金太宗长子完颜宗磐……”赵构紧盯柔福双眸:“或许,还有完颜宗隽。”
  不出所料,他注意到最后那名字引起了她瞳孔的瞬间收缩。
  她很快低首,没再说话。
  “完颜宗隽是个值得注意的人物。虽然他现在不在朝中,出任东京留守居于辽阳府,但我想他离一揽大权掌握朝政的那天并不很远。”赵构继续说:“金太宗完颜晟死后,继位的完颜??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朝中大权一度完全掌握在于立储问题上有功、又合并了燕京与云中两处枢密院的权臣完颜宗翰(粘没喝)手中,完颜??对他多有忌惮。但是,这小孩很快找到了一个聪明的办法,借改革官制的机会,以相位易兵柄,任宗翰为太保、领三省事,把他从中原调回朝廷,同时任太宗长子宗磐为太师,皇叔宗幹为太傅,与宗翰同领三省事,并把宗翰的心腹都调入朝中,以便控制。如此一来,宗翰不仅兵权全丧,连政权也被严重分散。如果我没预料错,现在挞懒和宗磐大概正在策划着对宗翰的最后打击。”
  “这些……”柔福继续低首,轻声问:“跟完颜宗隽有什么关系?”
  赵构道:“我感兴趣的是,以完颜??那涉世未深的小孩头脑,怎么能想出这么聪明的办法解除宗翰兵权,并设计让挞懒与宗磐来对付他。”
  柔福默然无语。赵构隐约一笑,说:“刚开始,我以为是教完颜??习汉文、学汉礼仪及文化制度的启蒙先生,汉儒韩昉教他的。后来一想,觉得未必如此。韩昉虽有学识,但过于迂腐,据说终日教予完颜??的不过是仁政爱民等寻常论调,改革官制以解兵权就算他能想到,但挑拨起挞懒宗磐与宗翰的矛盾,让他们鹬蚌相争,完颜??渔翁得利,这种精明有效而又带一丝阴刻的招术,却不是一介腐儒所能想出的了。”
  握了握柔福的双手,发觉异常冰凉,便轻轻拉过,合于自己两掌中,赵构接着说下去:“我在金国亦有不少探子,这几月他们传回的消息有一点较有意思:完颜??与他的八皇叔完颜宗隽书信往来甚密,宗隽不时会寄一些汉人的书给他,例如《贞观政要》,而每次完颜??作出重大决定之前,必是先收到了宗隽从东京传来的信……”
  柔福忽地站起,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赵构浅笑道:“你不是对男人做的事很感兴趣么?那我就讲一些金国的政事给你听。”
  “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说完,柔福转身离去。
  目送她远去后,赵构自一叠文件中抽出数张信笺,盯着上面密布的“宗隽”之名看了许久,然后徐徐攥于掌中,狠狠揉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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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4.风云
  
    次日赵构在朝堂上宣布了道君皇帝驾崩的消息,未待说完便恸哭失声、哀不自胜。群臣纷纷出言劝慰,而赵构神色始终戚郁。张浚见状遂迈步出列,奏道:“天子孝义之表现,不与士庶相同,凡事应以宗庙社稷为重。如今道君皇帝梓宫未返,天下涂炭,臣愿陛下挥涕而起,拼将一怒化作中兴雄心,恢复中原,以安天下之民。”
    赵构这才略微止住,郁郁颔首,命张浚草诏将此消息告谕天下。张浚又请命让诸大将率三军发哀服丧,赵构赞许地看他,当即答应。
    此后赵构一面准备移跸建康,一面与张浚密议削夺诸将兵权的事,其间对张浚信任无比,赐诸将的诏书,往往命张浚拟进,阅后即发,未尝易一字。绍兴七年二月,赵构与张浚商议后任命岳飞为湖北京西宣抚使,并将一道写着“听飞号令,如朕亲临”的御札交予岳飞,让他带去颁发给刘光世的部将,借岳飞的声望稳定刘光世统领的淮西军之军心,并消除岳飞及其余诸将对朝廷要罢他们兵权的疑忌。
    岳飞起初以为这是将淮西军并给他统领,自是喜不自禁,很快向张浚提出再要部分兵卒,让他统兵十万大举北伐的请求。此言一出,张浚与赵构均大不悦,赵构回应道,淮甸之兵乃驻跸行在的保障,不可轻移,若淮甸失守,朝廷何以存身?
    绍兴七年三月,刘光世被罢去兵权,淮西军也未移交给岳飞,而改作直属于张浚主持的都督府,由兵部尚书兼都督府参谋军事吕祉以抚慰诸军为名前往节制,并升刘光世的部将王德为都统制,流寇出身的另一部将郦琼为副都统制。
    此前张浚曾与岳飞商议过淮西军的统领问题,张浚逐一问岳飞谁来接管最为合适,先说:“淮西军一向敬服王德,如今我想让他做都统制,再命吕祉为督府参议前去领导,你看怎样?”
    岳飞摇头道:“王德与郦琼素有积隙,一旦王德地位高过郦琼,势必引发两人争斗。吕尚书虽有才,但毕竟是书生,不长于军事,恐不足以服众。”
    张浚便又问他:“张俊如何?”
    岳飞更是一向看不起张俊,立时否定:“他性情暴戾,有勇无谋,而且郦琼本来就不服他。”
    张浚再道:“那么杨沂中应该可以了。”
    岳飞还是不同意,说:“沂中视王德等同于己,岂能驭之!”
    听得张浚颇为恼怒,怫然冷道:“我早就知道非太尉你不可!”
    岳飞的脾气也随之而起,反驳说:“都督认真地征求我意见,我不敢不直陈愚见,岂是为多得兵马!”即日便上疏乞解兵柄上庐山为母守墓,赵构不许,岳飞却不管,让本军事务官张宪摄军事,自己撂下挑子径直上庐山了。
    岳飞走后张浚即命兵部侍郎张宗元权湖北、京西宣抚判官,前往鄂州监岳飞军。无奈岳家军并不服他管,兵卒日日沮丧叹息:“张侍郎已来,岳将军大概不会回来了!”既怀念岳飞,对张宗元便越发抵触,士气低落,渐渐不大听号令。
    赵构对岳飞擅自上山守丧已是十分不满,听到这些事更是极度震怒。张浚入见,建议赵构就此罢去岳飞兵权,让张宗元正式取而代之。赵构负手低首在殿内大步疾行,良久,停在张浚面前,两眉深锁面色冷峻:“不,现在时机未到。”
    随即重新落座于御案边,亲自提笔写下手诏:“许卿以恢复之事。”命张浚遣人传给岳飞,促他早日下山统军。
    张浚展开一看,见他写诏书之时分明满面怒色,但写下的字仍沉着浑厚、宽稳疏朗,洒脱清逸中不透半点恶劣情绪,当下佩服之余亦暗暗心惊。
    张浚让参议官李若虚与统制官王贵带着诏书前往江州,敦请岳飞归来管军。二人在东林寺见到岳飞,传达了赵构旨意,岳飞才受诏赶赴行在。
    至行在建康后,岳飞具表待罪,赵构却似毫不恼怒,心平气和地加以抚慰劝导。岳飞启程回去统军那日,赵构亲自出宫送他,温言对他说:“卿前日奏陈稍显轻率,但朕并未因此发怒。若真怒了,必会怪罪责罚于卿。正如太祖所说的那样,‘犯吾法者,惟有剑耳’。现在朕复令卿统军,任卿以恢复中原之事,可知朕确无怒卿之意。”
    岳飞听了此话,遂放下心来,再度表明忠君爱国之心,才辞别赵构回归军营。
    岳飞以前对郦琼与王德关系的分析没错,王德升为都统制后郦琼每每与其作对,终日联合部将在吕祉面前诬告控诉王德,吕祉忍无可忍,于是密奏张浚,乞罢郦琼兵权。张浚得知后遂决定召回郦琼,夺其兵权,并处其死罪。不料消息走漏,郦琼先于八月发动兵变,杀死吕祉,率四万多淮西军投降了伪齐帝刘豫。
    此次叛变震惊朝野,张浚立时成了众矢之的,朝臣们都认为是他在淮西军问题上处理不当才导致今日之祸。赵构亦被此事弄得焦头烂额,对张浚虽未加指责,但很快手诏命令:“观文殿大学士、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赵鼎充万寿观使兼侍读,疾速赴行在。”
    是日,张浚入宫见驾。进到殿中亦不多言,在赵构面前跪下,伸手于顶徐徐取下乌纱,端端正正地搁于身前,俯首再拜,一举一动恭敬而严肃。
    赵构知是他主动请辞,又见他形容憔悴,原本清隽的脸上似一夜之间滋生了许多皱纹,不免感慨,叹道:“卿何有此举?朕并未怪罪于你。”
    张浚直身道:“郦琼叛变,臣自知难辞其咎。若非臣当日率性而为,用人失当,亦不会有淮西之变。臣才识有限,幸蒙陛下不弃,屡加重用,臣即便肝脑涂地,也难报陛下知遇之恩。而今犯下大过,已于国于君造成莫大损失,岂敢再强守相位,使陛下英名因臣受损?请陛下将臣免职以息众怒,但若将来再有变故,陛下觉可复用臣,臣当即日就道,不敢以老病辞。”
    既听他如此说,赵构亦不再托辞挽留。沉吟片刻,问他:“依卿看来,何人可以代卿任相?”
    张浚垂目,沉默无语不作答。
    赵构便点名问:“秦桧如何?”
    张浚当即否决:“近来与秦桧共事,臣始知其暗。”秦桧虽是由他引荐入朝任枢密使,但共事以来已看出秦桧不欲抗金,意在求和,故此坚决不同意让他接任丞相。
    赵构再问:“然则用赵鼎?”
    张浚仍不觉赵鼎是合适人选,可也并未出言反对,于是赵构命他拟诏召赵鼎入见。
    张浚很快拟好诏书,双手奉上,然后跪下郑重再拜,起身,缓缓后退至门边,这才转身,长叹一声,掸掸衣袍上本不存在的浮尘,迈步出去。秦桧这一年来对张浚十分谄媚,还道张浚必会向皇帝推荐自己为相,早候在外面,见张浚退出,忙碎步趋近,小心翼翼地观察张浚表情,轻声询问张浚入见情况。
    张浚却并不理睬他。外间的阳光骤然洒在身上,微觉刺目,张浚轻闭双眼,再徐徐睁开,然后一拂衣袖,昂首前行,自始至终未转目以顾秦桧。不久后赵构遣人发布张浚适才所拟文字,秦桧这才明白他把任相的机会留给了赵鼎,顿时一脸错愕,悻悻而出。
    绍兴七年九月,在以太傅身份率百官为赵佶及郑皇后上徽宗皇帝、显肃皇后谥册于几筵殿后,特进、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临修国史张浚罢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
    随后赵构再度起用赵鼎为相,并命徽猷阁待制王伦、右朝请郎高公绘赴金京师会宁府向金表示议和意向。
    其间赵构陆续接到金国密探传来的密报:
    六月,在宗磐等人的要求下,金主完颜??将宗翰的重要心腹、原西京留守,尚书左丞高庆裔等人以贪赃罪下狱处死,连坐甚众。临刑前高庆裔对前来哭别的宗翰说:“我公早听我言,事岂至于今日?我死后,公要善自保重。”
    七月辛巳,金太保、领三省事、晋国王宗翰薨,年五十八,死因未明。完颜??下有诏书,数其罪状,称宗翰:“持吾重权,阴怀异议。国人皆曰可杀,朕躬匪敢私徇。”
    七月丙戌,夜,金京师地震。
    同日,完颜??封皇叔宗隽为王。
    十一月,金以元帅左监军完颜昌(挞懒)为左副元帅,封鲁国王;宗弼(兀术)为右副元帅,封沈王。
    当月丙午,金人废刘豫为蜀王。
    绍兴七年十二月癸未,王伦与高公绘使金归来,回禀赵构说完颜??要求宋纳币称臣,作为议和交换条件,金将归还徽宗帝后梓宫及送回赵构母后韦氏,并归还河南诸州。
    赵构听说金人许还梓宫、皇太后,及河南诸州,不禁微露喜色。略一思索,再问王伦:“此番议事可还顺利?你们一说金主便答应了么?”
    王伦答说:“金国朝中分为两派,宗磐、挞懒力主与大宋议和,但宗弼、宗幹与左丞相完颜希尹并不同意。金主一时犹豫难决。后东京留守宗隽回京师述职,金主亲自出城相迎。次日,金主即通知臣等,金已决意与大宋议和,除还梓宫、送回皇太后外,还可归还河南诸州,随后很快下旨废掉了刘豫。”
    “宗隽?”赵构以指轻叩御案,闲闲地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王伦道:“宗隽精通汉语汉文,才识过人,任东京留守以来政绩出众。他在金太祖诸子中年纪较轻,但如今在金国已颇有名望,金主对他相当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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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5.红叶
  
    探知金国亦有议和意向后,赵构进王伦为徽猷阁直学士、提举醴泉观,充大金国奉迎梓宫使,高公绘为右朝奉大夫,充副使,命二人再往金国商议和约细节。次后一年内,宋金双方多次遣使往来,逐条讨论议和事宜。而赵构也于绍兴八年二月离开建康,还跸临安。
    赵构意在与金言和,心知朝中大臣反对者众,欲加强主和派势力,便想以一向主和的秦桧为相,为此征求了赵鼎的意见。秦桧自赵鼎复相后对其多方巴结讨好,赵鼎此时对秦桧亦有了几分好感,何况他也并非反对议和,而是主张有原则、不屈膝地与金言和,故此也没反对赵构任秦桧为相,只说:“用谁为相,全由陛下决定。”有了他这话,赵构遂命枢密使秦桧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在赵构宣布议和决定之前,赵鼎曾建议说:“很多士大夫均认为中原有可复之势,若因议和而放弃进兵机会,恐日后不免会引来非议,说朝廷白白丢失此机会。陛下还是先召诸大将入朝询问他们的意见为宜。”
    赵构则道:“不须考虑这些。今日梓宫、太后及渊圣皇帝都留金未还,不和则无可还之理。”
    参知政事陈与义也道:“用兵则须杀人。若因和议得遂我所欲,岂不贤于用兵?万一和议无可成之望,那时再用兵也不迟。”
    赵构深以为然,闻言颔首。赵鼎见状也缄口不再辩。
    议和决定一经宣布果然激起阵阵反对之声,大臣们上朝时在朝堂上慷慨陈辞激烈辩论,下朝后奋笔疾书继续写上疏劝谏皇帝。那时落职后被贬为秘书少监,分司西京,居住于永州的张浚更是异常愤慨,连上五十疏以示反对。赵构召韩世忠、张俊、岳飞等几位大将入朝问其意见,也只有张俊表示同意议和,岳飞极为坚决地反对,道:“夷狄不可信,和议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人讥。”
    面对一片反对声,赵构每每郁然解释:“太后春秋已高,朕朝夕思念,欲早相见,故而不惮屈己以冀和议之成。然有备无患,纵使和议已成,亦不可弛兵备。”
    参知政事刘大中政见与赵鼎一致,不愿为议和而对金人卑躬屈膝放弃战守,因此常劝赵构说:“和与战守自不相妨,若专事和而忘战守,则是中敌人之计了。”
    赵鼎虽同意议和,但在具体条约上绝不肯多让步。绍兴八年七月王伦再次赴金和谈之前,赵鼎向他说明和谈底线是岁币不超过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宋金以黄河故道(原北流)为界,且宋不向金称臣受册封。
    金不同意这些条件,和议便迟迟未成,秦桧见赵构求和心切,便伺机排挤赵鼎与刘大中,先荐自己心腹萧振为侍御史,令其以不孝的罪名奏劾刘大中,赵构便将刘大中免职。赵鼎自然看出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对同僚说:“萧振意不在大中,不过是借大中开手罢了。”萧振听了此话后也不否认,亦对旁人道:“赵丞相可谓有自知之明,不待论劾,便自己考虑隐退之事了,岂非一智士么?”
    未过多久,殿中侍御史张戒弹劾给事中勾涛。勾涛上疏自辩,称张戒之所以奏劾他,皆因由赵鼎主使,并诽谤赵鼎内结台谏,外连诸将,意不可测。赵鼎一怒之下遂引疾求罢,赵构也不挽留,绍兴八年十月,将赵鼎罢为检校少傅、奉国节度使、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
    启程之日秦桧率僚属饯行,赵鼎与枢密副使王庶略聊了几句,而见了秦桧却不发一言,惟一揖而去。
    赵鼎去后秦桧欲向赵构要独相之权,道:“臣僚畏首畏尾,不足与议大事,若陛下果欲讲和,臣乞陛下专与臣议其事,勿许群臣预闻。”
    赵构便道:“朕独将大事委卿如何?”
    秦桧假意推辞:“臣恐不便,望陛下三思!”
    过了三日,秦桧再问赵构意见,赵构仍表示全意信任他。秦桧依旧请他深思三日再作决定。三日后,秦桧再问,赵构仍不变初衷,秦桧这才取出奏札,内书:“乞决和议,不许群臣干预”。赵构许可,决定独相秦桧。此后秦桧大肆提拔亲信、弹劾主战大臣,很快将激烈反对议和的大臣一一罢去,更加积极地与金议和。
    金国政坛这时也风云迭变。宗翰死后,与挞懒宗磐政见相左的左丞相希尹也于绍兴八年(金天眷元年)秋七月罢相,同年十月,金主以东京留守宗隽为尚书左丞相兼侍中,徙封陈王。
    关于宗隽的消息总是很快便能传到临安,这是赵构刻意对在金国的密探所作的要求。接到这个最新消息时,赵构知道柔福正在宫中花园内与赵瑗信步游玩,当即便去后苑寻她。他喜欢细探她在听到宗隽名字时的微妙表情,宗隽的消息于他有如一柄利刃,有足以割裂她严密守护的往日隐秘的锋利。
    柔福坐在一片菊花花圃边的大石上,手持数朵晚开的白色檀心木香菊,浅笑嫣然地看着红枫树下的赵瑗引臂压枝为她选折色泽美好的枫叶。
    赵瑗如今十二岁,却已长得秀颀挺拔,略高过柔福,穿一身银灰织锦衣袍,从容闲适地站在红叶烈烈的枫树下,有难以言喻的华丽感。他仰首细看每一枝红叶,选中了合意的,便以手压下,转目看柔福,唤她以询问:“姑姑?”若见柔福点头,就把那枝折下。
    看见赵构,他们有短暂的默然,随即相继过来见礼。赵构轻轻摘去落在赵瑗头顶的两片碎叶,和言对他说:“还没去资善堂么?范先生等你许久了。”
    其实那时并未到念书的时辰,但赵瑗也不争辩,答应了一声,转身默默把手中的红叶交给柔福,便启步赶往资善堂。
    柔福捧着菊花红叶,笑笑地举至赵构面前:“是不是很香?”
    “金国皇帝完颜??任完颜宗隽为尚书左丞相兼侍中,徙封陈王。”赵构径直对她说。
    “九哥今日的漆纱幞头真漂亮,不如簪朵菊花?”柔福似全未听进他的话,低首在所捧花中一朵朵细细挑选。
    “宗翰死后,宗磐日趋骄纵跋扈,常与宗幹争斗,甚至曾在完颜??面前对宗幹拔刀相向,完颜??因此颁布了一条禁亲王以下佩刀入宫的禁令。宗磐是金太宗长子,曾与完颜??争夺过谙班勃极烈之位,完颜??虽利用他除去了宗翰,但其后深感其豪猾难驭,急于寻找一个强有力的人来与宗幹一起牵制他。”
    柔福挑出一朵木香菊,附在赵构的幞头上看了看,摇头:“不好。此花太过清美,不类九哥。”
    赵构不理她此言,继续说:“于是,完颜??召其八皇叔宗隽回京,封王拜相,意欲让他与他的异母兄弟宗幹联手,制约嚣张的宗磐。”
    “哎,还是枫叶好。”柔福取一枝枫叶,细细摘下几片色泽艳丽形状完美的,簇在一处插在赵构幞头边。殷红的枫叶衬着赵构纯黑的幞头漆纱和白皙的肤色,雅致清艳,看得她微微而笑:“就这样,今日不许摘了。”
    赵构负手而立,任她给自己簪花添叶,依然凝视她淡淡说下去:“但大出完颜??意料的是,宗隽在拜相后第二天即赴宗磐府,与宗磐及挞懒豪饮欢宴,通宵达旦。随后几天,朝堂之上议事如有分歧,宗隽均支持堂兄宗磐而反对他的异母兄宗幹。”
    “怎么会?”柔福终于惊讶地轻呼出声:“他与宗磐一直不相容的!”
    赵构唇角微挑,一抹冷淡幽长的笑意隐约浮现。
    柔福自知失言,垂首轻声道:“我想起了,以前在金国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人的事。”
    “是啊,连你都听说过他与宗磐不相容,难怪完颜??会想让他来牵制宗磐。”赵构道:“不过此人掌权对大宋来说倒未必不好。今年七月,挞懒入朝,建议金以废齐旧地与宋,金主命群臣议此事,当时宗隽便极力赞同,使完颜??下定决心,终于同意把废齐旧地还给大宋。我想,他大概也很希望与大宋议和修好。”
    “他?”柔福咬唇冷笑:“他会这么好心白白地把地还给我们?夷狄不可信,和议不可恃!”
    “哦?你似乎很了解他?”赵构浅笑问:“你在金国还听人说起过关于他的其他事么?背景、经历,他对大宋的看法,或者,人品、秉性、相貌?”
    “没有!”柔福的目光越过他的肩投向那丛红如焰火的枫树:“不相干的人,我为何要打听他的事?”
    赵构注意到她说这些话时右手一直在不自觉地狠狠拉扯着木香菊,细白的花瓣飘散而下,在她同色罗裙下薄薄铺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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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6.花瓶

  不理文臣武将的非议,与金议和之事在赵构与秦桧策划下继续进行。面对不绝于耳的反对声,赵构只解释说:“多年来,朕深痛二帝蒙尘,母后未归。不惜屈己,屡次卑辞遣使赴金,皆因记念父母长兄至亲,愿早日迎回之故。朕即位以来,虽悉意于经营,却终未得其要领,常念陵寝在远,梓宫未还,伤宗族之流离,哀军民之重困。而今父皇驾崩,金人既有送归梓宫,与宋讲好之意,朕自当度宜而应。”
  绍兴八年十二月,金主遣尚书右司侍郎张通古与明威将军、签书宣徽院事萧哲为江南诏谕使,许归河南、陕西地予宋,让他们与此前出使至金的王伦一同前往临安。从“江南诏谕使”几字即可看出,金不称南朝为“宋”,只视作“江南”,此行亦不当作平等两国间的互通国书,而是上国对藩属国的“诏谕”,且要求沿途宋各州县守臣须出城拜谒金使。一时民愤四起,一些有气节的州县守臣不愿出拜,便索性辞官归田。
  这事在南朝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无论书院酒楼还是瓦子勾栏均传得沸沸扬扬,闻者莫不摇头叹息。自然很快也传到了居于临安城外公主府的柔福耳中。
  当即闻讯而起,乘车入宫。待见到赵构时,只一道锐利的眼波便已让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
  “瑗瑗来得正好,九哥有礼物给你。”赵构微笑对她说。
  她迫近他,仰首直视他眸心:“你准备接受金人的‘诏谕’,接受他们的册封,向他们奉表称臣?”
  他淡定地侧首,双目不着痕迹地避过她的探视,目光滑落到书架上的一个花瓶上,轻轻拿起:“这是我让凤凰山官窑特制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花瓶形状小巧端庄,外涂粉红釉,釉质肥润,胎薄如纸。底足露胎呈黑色,器口灰黑泛紫,正是官窑瓷器的标准特点“铁足紫口”。瓶身似有些划花凹雕,依稀是幅雅致画面,但柔福并无心思细看,仅扫一眼,也不接过,便又再道:“金使此行要求沿途各州县守臣出城拜谒,想必到了临安,也会要求九哥出拜相迎罢,届时你也会向金人下拜么?”
  赵构仍不作答,将花瓶递给她,说:“给你了。看上面的划花。”
  柔福勉强接在手中,垂目一看,见瓶身上的凹雕图案是一个在樱花树下荡秋千的小小少女。瓶身玲珑,但那划花笔触却生动细致,连少女眉目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娇憨可爱,竟真与柔福有几分相似。
  “我画了幅小样给官窑的工匠,命他依样划花。这工匠果然手艺不凡,雕出的图案几乎未损神韵。”赵构含笑对柔福道。
  柔福冷冷一笑,一扬手,花瓶于空中划出一道粉红弧线,随即坠于一丈开外的壁根,一声脆响,迸裂四碎。
  “九哥,玩物非我所需。你若有心,便给我完整的大宋江山。若不能如愿,那至少为我保住宋人的尊严。这个要求很苛刻么?竟不能得到你的回应?”
  赵构此时看她的眼神,有她从未感受过的严冬寒意,像深海冰川上折射出的幽蓝的光。他一挥袖,指着那一地破碎的瓷片,说:“去,把碎片全拾起来,设法让花瓶复原如初。在做好此事之前,我不会原谅你,你亦不必再进宫。”
  柔福默立片刻,忽地颔首,吐出一个字:“好。”然后缓步走去,弯身蹲下,背对赵构一片片地拾那些碎瓷片。
  心底怒意徐徐消散,赵构漠然看着柔福,一脸萧索。她不知道不擅丹青的他为了画那幅小样花了多少心思与精力,百忙之中几易其稿,又以何等严苛的态度监督官窑工匠雕划烧制这个花瓶,结果精心准备的礼物成了她泄愤的牺牲品,在毁灭它之前,她甚至懒于细看。
  少顷,她拾起了所有碎片,依然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似始终未发觉这其实是不敬的行为。“九哥,拾完了,我可以走了么?”她淡淡问。
  他未回答。而此时她身陡然一颤,却又瞬间静止,随即站起,也不再转身告退,便自己朝外走去。
  双手低敛于怀,捧着那堆瓷片,她的步履有些飘浮,仿佛走得很是艰难。这情景令赵构觉得怪异,疑惑地目送她走了数步,忽然发现,她所行经过的地面上,有一滴滴衍接成行的红色液体。
  “瑗瑗!”他失声疾呼,几步抢过将她扳转身来,低头一看,见她左腕上已划出一道颇深的裂痕,是平滑整齐的切口,此时正汩汩地涌出血来。
  她刚才背对着他,用拾起的瓷片切脉欲自尽。
  他猛地打落她依然捧在手中的所有瓷片,一手搂住她,一手握腕捏拢她的伤口,同时怒吼:“来人!”
  门边内侍回头一看亦吓得不轻,立即分头去寻包裹伤口的净布和御医。
  他坐下来,将她紧紧地抱于怀中。那血一直流,从他手指缝隙穿过,沿着两人手腕染红了素白的衣裳。他焦虑而悲伤地以唇贴上她的伤口,不想看见那刺目的红继续蔓延,但立时有腥热的液体溢满口舌之间,让他惊惧莫名。
  “九哥……”怀中的柔福开始哭,伸出右手抚上他的脸:“九哥,你知道金人是怎样说你的么?我不要你变得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赵构匆忙点头:“我明白。你先不要说,等伤好了九哥再听你讲。”
  柔福和泪凄然浅笑:“怕是待我伤一好,你也不会再听了……九哥,与其看你对金人卑躬屈膝,我宁愿先死。”
  赵构再度搂紧她,让她的颊贴在自己胸前,说:“我从未说要拜迎金人,也不会接受他们册封、奉表称臣。之前不与你争辩,是不喜欢你谈论政事,和你咄咄逼人的态度。”
  柔福轻叹:“但你始终是要纳币求和的吧?”
  “我们现在不谈这些……”赵构抬首厉声转问赶来的内侍:“御医呢?”
  内侍慌忙答:“即刻就到。”并奉上找来的白布。
  赵构一手夺过,亲自为柔福包扎。柔福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勉强睁目看他,再次叹息:“九哥,那个花瓶我大概修补不好了……九哥,你也打碎了我的一样东西,和花瓶一样,怕是无法修补了……”
  赵构一怔,旋即仓促微笑:“没关系,我们可以造新的。”
  “是么?还会有新的?”柔福幽凉一笑,依在他怀中再无力开口,渐渐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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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7.陈王
  
    秦桧见金使以“诏谕江南”为名,猜书中必有要赵构受封册之语,知赵构难以接受,一面与金人计议,请他们改江南为宋,诏谕为国信,一面也婉言暗示赵构,劝其作好准备。但赵构一听便断然拒绝,说:“朕受祖宗二百年基业,为臣民推戴,已逾十年,岂肯受金人封册!且待画疆之后,两国各自守境,互不干涉国事,惟正旦、生辰遣使之外,平时亦不许往来,朕计已定。”
    十二月丙子,金诏谕使、尚书右司侍郎张通古与明威将军、签书宣徽院事萧哲抵达临安,称先许归河南地,其余事宜以后再议。赵构命人请他们下榻于左仆射府,一时满城哗然,臣民议论纷纷,赵构便下诏说: “大金遣使前来,止为尽割陕西、河南故地,与我讲和,许还梓宫、母、兄、亲族,馀无须索。虑士民不知,妄有扇惑,尚书省榜谕。”
    金使张通古要求赵构亲自出面受书,并向金使下拜行礼,赵构自不肯答应,秦桧等人劝之无效,便为赵构找了个借口,称皇帝正在为徽宗守丧,难行吉礼,改命秦桧代其受书。经赵构同意后,王伦连夜赶去与金使商议,以危言相劝,张通古见坚持下去也未必能达到目的,遂也颔首许可。
    张通古还要求百官备礼以迎,于是秦桧命三省、枢密院吏朝服乘马导从至使馆,代赵构行礼接受了国书,然后悄然将国书纳入禁中,其中内容并未宣布。
    受国书之后,赵构赐宴禁中,接见张通古与萧哲。二人带了数名侍从一同前来,见了赵构只直身施礼而不下拜,赵构面露不悦之色,秦桧忙让人引他们入座,并笑道:“今日只聊两地风物,莫谈国事。”
    金使点头以应,赵构见状亦举杯祝酒,宋金诸臣尽饮一杯后气氛才略显缓和。
    席间赵构默默观察金使及其随从,张通古与萧哲的模样以前听王伦讲过,一儒雅一粗犷,与想象中差别不大,而张通古身边所坐之人倒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约三十多岁,高大刚健,鼻高而挺,双目微陷,从侧面看轮廓明晰清朗,皮肤呈浅褐色,是阳光浴过的色调。他并未如其余金人那般剃顶辫发垂肩,而是束头于顶,戴着类似宋式的漆纱幞头,身穿绯色盘领横襴衫,足着乌皮靴。赵构知道金改革官制后亦吸收了宋的冠服制度,大臣公服五品以上服紫,六品七品服绯,八品九品服绿,此人着绯衣,按理说应为六品或七品官员,品级低下,张通古却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殊为怪异。
    遂越发留心细看。但见他一举一动皆比别的金人斯文从容,握杯举箸间神态始终疏闲自若,显然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化,且不凡气度非其所着服色所能掩盖,处于众金人中宛如鹤立鸡群。
    如此视他良久,那人似有感应,遂侧身朝赵构看来,四目相触,他亦不回避,依然直视赵构,微微一笑,略微欠身以致意,随后以手举杯,似欲祝酒。不料此时张通古亦举杯转身,像是要与那人对饮,未知那人已侧转身来,刹那间两厢手臂突然一撞,两只酒杯便撞落在地。
    那人毫不惊慌,仍是从容坐着,倒是张通古匆忙弯腰去拾酒杯,先把那人的酒杯拾起来搁在桌上,并低声向他说了句女真话,似是道歉。
    赵构转目一看他们身后的侍女,侍女会意,立即上前为他们换了新的酒杯。张通古便转身向赵构道谢,赵构一笑,问:“未知张侍郎身旁这位先生所司何职?”
    张通古道:“他是我此次所带的通事,虽官级仅七品,但难得学识过人,精通汉文,与我甚为投契,故此带他一同赴宴。”
    通事即翻译。赵构闻言闲闲再问:“张侍郎精于汉学,博古通今,还有必要带通事贴身随行么?”
    张通古一时语塞,他身旁的“通事”倒微笑开口替他解释道:“出使在外,与人议事一字一句都须多加斟酌,带一两名通事是必要的。”
    赵构颔首,又对张通古道:“这位通事适才所说之话语音颇准,几与汉人所说无异,可见果有才华学识。而今朕亦对女真话颇感兴趣,晚宴之后,张侍郎可否让通事留下,朕有几个问题需请教他,稍后朕自会命人送他回使馆。”
    一听此言,张通古微露难色,不禁转首以视那通事,目光颇有询问之意。而通事也不私下暗示,坦然以汉话对张通古说:“既然江南主亲自出言相邀,我们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张通古遂明确答应了赵构的要求。
    宴罢后,赵构命人将通事带到后苑偏殿怡真阁,自己回寝宫福宁殿换了常服再过去。怡真阁正对后苑梅园,园中所植的梅花有绿萼、千叶、玉蕊、檀心等名品,花朵多为净白、淡黄、微绿等素淡的颜色,此时也陆续开了。天际一弯缺月,檐下几列宫灯,园中阁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通事负手站于窗前望着月影梅花,若有所思。
    赵构入阁,通事转身以迎,却未见礼。赵构走至御座前,一时也未落座,两人之间有约一丈余的距离。便这样站立着,两厢都沉默,目光相击,都不退让。
    须臾,有侍女奉茶进来,见两人都未坐下,不知是否该依旧布茶,呆立在门边,神色甚为踟躇。
    赵构这才侧目一看通事身边的椅子,淡淡道:“请坐,陈王阁下。”
    “‘九哥’不愧为‘九哥’。”通事朗然一笑:“不错,我是大金陈王完颜宗隽。”
    昔日汴京皇族宗室宫眷常称赵构为“九哥”,赵构亦闻他们被虏北上后在金国提起自己仍常用这词,但此刻心知宗隽借用之意不尽于此,听来倍感刺耳。
    然而右侧唇角仍微微向上一牵,赵构吐出两字:“久仰。”
    宗隽笑容意味深长,应道:“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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