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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蝴蝶的翅膀

听雪楼系列 作者:沧月 悲虐,超级长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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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灵鹫山。月宫。朱雀宫门口。
  “护法…护法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我们已经…守不住……”宫门口的弟子看到了那一袭掠过的青衫,带头的坛主终于松了一口气,血污满身的扑过去跪在孤光的脚下,断断续续的禀告,然而说到半句,声音便渐渐消散,身子一扑,在满地的血污尘土中死去。
  青衣术士将平日里穿的舒袍缓带衣衫换下,穿了一身窄袖束腰的劲装,那一柄从来不轻易带出屋外的灭魂剑背在他肩后,整个人充满了杀气。
  “护法……护法大人来了……”欢呼声低低的在那些尚自苦战的拜月教子弟中迅速传播开来,那些已经无力再支持下去的子弟擦着额头流下来的血和汗,眼睛里闪出光芒来。
  拜月教以教义立足南疆,虽然教义深入人心、教徒无数,但是却多为普通百姓,平日只知膜拜供奉月神,每当月圆之夜彻夜静心忏悔所有罪孽,不但不会术法、甚至连练习武功的子弟都鲜见。然而此刻,云集在月宫前的,却是渡过澜沧的听雪楼人马——那曾纵横中原武林、扫并一切帮派的执武林牛耳者!
  宫门口的尸体已经堆到了半人多高,大半是拜月教的年轻子弟。然而,以那些堆叠起来的尸体为屏障,剩下的弟子们还在拼尽了全力守卫宫门,完全是凭了殉道者般的狂热、抛开生死不顾,和一轮一轮有秩序冲上来的听雪楼人马拼杀!
  血肉的屏障已经越堆越高,守卫宫门的子弟也渐渐少了下去。青衣术士站在血泊中,看着门外再次涌上的听雪楼人马,忽然间挥手,下令:“都退开,让我来。”
  “是。”听到护法的指令,弟子们长长舒了一口气,当先几名弟子登时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孤光护法的灵力,在教中仅在迦若祭司之下,如今他一旦出手,朱雀宫的压力将会减轻一半吧。
  “大家将这个护身符带上,这是我专门在月神前祈祷而来的。”一边走过去,孤光一边将手中的一袋玄黄色灵符散发出去,吩咐弟子们带上御敌。
  青衣术士站在洞开的月宫朱雀门前,在新月初升的黯淡天宇下,看着层层如铁桶般包围了月宫的听雪楼人马,眼睛里忽然有隐秘的笑意——这泼天之血,就尽情的洒下来吧!把这明月、把这月宫这灵鹫山、这所有上下三界,全部一起湮没吧!
  ——他无所谓,只要能得到力量!
  “铮。”一声轻响,灭魂剑从孤光背后跃出,在空中几个流转,跳入他手里,青衣术士站在堆满了弟子尸体的宫门口,冷淡的微笑着,回剑——然而不是杀向底下围攻上来的听雪楼人马,而是忽然一挥手,将左右同守大门的两名拜月教副坛主一举制住!
  周围弟子骇极,然而却刹间发现自己连惊叫都惊叫不出来——仿佛被什么术法定住了身形,他们个个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立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玄黄色的灵符。
  那道由护法发下来的“护身符”定定贴在了他们的身上,定住了所有人。

  “拜月教左护法孤光,特来迎接听雪楼主入宫。”长剑挥出,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将层层堆叠的尸体推开,剑尖上带着子弟们飞溅的血,轻轻下垂点地,青衣术士微微躬身,在洞开的宫门口微笑着轻轻开口,看着山道上。
  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山道上听雪楼的人马已经停下了手,无数烈战中的人却居然不发出一丝声响,无声左右如潮水般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路的尽头,一顶软轿由四位青衣童子抬着,从山道上悄无声息走上来。
  “咦?”这边忽然情势大变,听雪楼人马也是蓦的一怔,当先抢攻的几人停下手来。然而看到倒戈的人,一个穿着湖蓝衫子的少女陡然间皱起了眉头,脱口低低惊呼了一声。
  孤光没有留意说话的是谁,只是看着山道上远处的一顶轿子。然而听雪楼当先抢攻的湖蓝衫子少女却怔怔的盯着他看,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走到尸体堆积如山的山门旁,提剑护着自己,微微仰起头看着青衣术士,终于,开口问:“是你?”
  “喔?”孤光怔了一下,一直到蓝衫少女走到面前才看见她,忽然间,忍不住的笑意就溢出了术士冷漠阴郁的唇角——呵,原来是她。
  那朵雪白的梦昙花。
  “你说我是谁?”孤光蓦的笑起来,低头看着那个走到面前来打量着他的蓝衫少女,用一种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语气反问。真是奇怪……怎么说这个女孩都不该再认得他,那朵梦昙花,已经汲取了她心里关于那一日的所有记忆。
  弱水果然被他问住了,一时间居然怔了一下答不上来。背后的同伴看到她贸贸然的走出去,到那个敌友未分的人面前,都替她捏了一把汗,低叱着让她小心。
  然而蓝衣少女提剑防备着,却依然有些纳闷的看着孤光,忽然冲口道:“我认得你。”
  孤光猛然一怔,但是不等他反问,弱水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迷惑:“但是,但是……我又是什么时候认得你的?”想着想着,蓝衫少女自己都有些迷糊起来,最后,听了同伴的劝告,她有些无奈的往后退,一边用剑护住自己,看着孤光,最后说了一句断语:“我记得你似乎还不算是坏人……”
  “啊?”青衣术士脱口惊诧了一下,眸底蓦然泛起阴郁的波光,脸上有受宠若惊的神色,忍不住就要大笑出声——一个内心能开出纯白色梦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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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七:拜月教之战·空山夜雨篇(14)
―――――――――――――――――――――――――――
  ·空山夜雨·
  ―――――――――――――――――――――――――――
  “以澜沧为界,勒住你的战马!如果你不想她成为月神的祭品的话——否则,月沉宫倾之时,便是剑折人亡之日!”
  只听得到话语,然而,努力地看着四周,他却无法看到任何清晰的东西。一切,仿佛是虚幻而不扭曲的,似乎隔了一层袅袅升起的水雾——他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是无数穿着白袍的人影,一起一伏,不停止地做着机械的膜拜状,奇怪的诵唱之声如波涛般传入耳膜——
  声音带着奇异的音韵和唱腔,如潮水一样慢慢漫进人的耳膜,从耳至脑、至心……让他渐渐有昏昏沉沉的感觉,一时间,似乎时间都已经静止——他无法回答,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时辰到了,祭典开始!”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宣布。
  忽然间——四周变成了血红!火!是四处燃烧的火!
  他看不到她——然而却清楚地知道,她被火海吞没了!她在火里……她在火里!
  “阿靖!阿靖!”冷定如他,终于也忍不住脱口惊呼出来,拨开迷雾,四处寻觅着,对着那虚空中的声音厉声喊,“——住手!放她出来,放她出来!——我答应你们!”
  “迟了……已经迟了……”
  “焚烧一切的红莲火焰一旦燃起,将烧尽三界里的所有罪孽……”
  “住口!让她出来!”慌乱之下,他想斩开重重的迷雾,却发现那却是如水一般地毫不留痕迹……他不知道她在哪里,然而,他知道她在火里……在烈焰的焚烧里!
  “放她出来!快让她出来!”他开始失去了控制,一直往火焰的深处冲去——然而,眼前的火焰变成了一张张人脸,跳动的,恍惚的,扭曲的,对着他笑。
  他手中的夕影凌厉如风,划开重重烈火迷障,将那些幻象一斩为二。
  一刀,又一刀……
  他的手控制不住的继续划落,然而刹那间他的脸色却苍白——那一张脸……那一张脸是……是母亲!是二十年未见的母亲,依旧保持着沉湖之时的美丽绰约,对着儿子伸出手来,微笑。
  震惊。
  然而他已经停不住杀戮的手,夕影刀划过去,将那个迷障划破——然而突然间,那个被截断的幻象却真的流出了鲜血!
  那血,溅在他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所有的东西看出去都是一片血红……漫天漫地的血红。
  母亲的脸忽然变了,在血泊中倒下的面容,变成了另一个女子——
  时间仿佛忽然间停住,连天地都仿佛空寂无一物,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刀上滴下来的血,一滴,又一滴,美艳不可方物。迟了……都迟了!
  阿靖!阿靖!——隔了很久,似乎用尽了所有力量,他才喊出她的名字——只是短短两个字,却已用尽了他毕生的眷恋。晚了……只是晚了。
  霍然惊醒,冷汗湿透了重衣,肺腑里似乎有刀剑绞着,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别吵了!”外室,碧落剑眉一轩,忍无可忍对着蓝衫少女叱道,“你不见这里有多少事要忙?——烨火不会有事的!她一个小丫头,拜月教能把她怎么样?”
  听雪楼陈兵月宫门外,却忽然收兵撤走,楼中士气陡然低落——楼主对此不做任何解释——靖姑娘的血薇剑出现在拜月教人的手里——张真人和明镜大师自从那次和迦若交手后,一直没有恢复过来——青龙宫门外,那个鬼魅般的白衣祭司出手如此可怕,击退了他们联手进攻,好一些听雪楼子弟受伤后被俘,红尘为他挡了一招、至今垂危……
  二楼主南楚坐镇洛阳总楼,不能遥顾南疆;靖姑娘落入敌手,红尘护法危在旦夕——如今,碧落陡然觉得沉沉重担就直压到了肩头,让向来洒脱对万事都不上心的他、也不禁心烦。
  偏偏,张真人的弟子又为了区区小事来喧哗。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事啊?我师妹被拜月教抓走了!你们难道不去救她回来?”弱水也急得发火,毫不畏惧这位听雪楼的第一护法,“我要去见萧楼主!是不是因为我们不是听雪楼的人你们就不管死活了?——怎么说,师傅和我们是萧楼主请来的!你们……”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被碧落用眼神阻止——有剧烈的咳嗽声从内室里传出。
  “楼主?楼主?”侧耳细听,听雪楼的大护法忽然间有些不安,站了起来想进入内室,却在门外迟疑着顿住了脚步——没有楼主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发病的时候,萧楼主绝对禁止别人靠近他身侧三丈——除了那个绯衣女子。
  然而,此刻靖姑娘却无法再照顾着这个病人。
  极力压制着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苦痛悒郁,听得站在门外的碧落蹙眉低头,长长叹息了一声,眼里都是复杂的钦佩和担忧,转头看着蓝衫少女:“别再让楼主操劳心力了——被压作人质的是靖姑娘,烨火不会如何的。”
  弱水怔了怔,也不做声了,然而依然为师妹的处境忧心如焚。
  “咳咳……”忽然,沉默之中,内室的门开了,外面的阳光照入门扉后的人脸上,苍白如纸,咀唇却是反常的红润,仿佛刚刚吐了一口血。
  “楼主。”没料到楼主会忽然开门出来,碧落连忙低头,单膝跪地。
  “咳咳……起、起来。”萧忆情扶着门扉,剧烈的咳嗽,断断续续吩咐,“替我…替我去叫墨大夫……快。”一语未毕,他再度咳得微微弯下腰去,虽然用手捂着嘴,可黑色的血还是淅淅沥沥从指间渗出,衬得听雪楼主的脸色更加苍白的可怕。
  “是。”碧落不敢多耽搁,看了旁边的弱水一眼,连忙退下。
  蓝衣少女看着听雪楼主,眼神止不住的忧心,终究是口无遮拦,弱水脱口惊呼出来:“萧楼主!你、你……你可要好好养病。你活不长了。”
  “呵……”低着头,等那一阵咳嗽平息,萧忆情听到了弱水的惊呼,却低低笑了一笑,不以为意的摇头,“不妨事。每次…每次都这样的,习惯了就好。”
  “可你的元神…你的元神都在溃散!”修习过道家的养生术,在楼主咳嗽的时候看出他魂魄几乎散出躯体的景象,弱水眼睛里忧心忡忡,“楼主你还不养病!你的寿数、你的寿数真的不多了!”
  听到术法中人的预言,听雪楼主眼神闪了一下,却依旧微微摇头,笑:“如若我都去养病了,你的师妹怎么办?”
  “楼主!”明白萧忆情方才听到了自己的嚷嚷,弱水蓦然叫了起来,“你要救烨火!求你了,你一定要把烨火从月宫救出来!”
  “咳咳……放、放心。”只是平息了片刻,剧烈的咳嗽再度让他的声音断续,萧忆情勉力点头,眼神却是冷定的,“张、张真人是我…是我请来的,咳咳,听雪楼断无、断无不顾你们的道理……”
  那个瞬间,这个眼前病弱的人仿佛有说不出的力量,让弱水陡然间呼吸停顿了一下。
  “会、会‘鹤冲天’之术么?”咳嗽着,听雪楼主顿了一下,问。
  弱水怔了怔,不料听雪楼的主人居然也知道术法家的旁门,下意识的点头——这本是飞纵传讯之术,修为如她也是能操纵纸鹤的。
  萧忆情咳嗽方停,略微颔首,想了想,从窗上撕下一片窗纸,用流着血的指尖在上面写下几个字,交给弱水:“把这个传给孤光,他当为我一力维护烨火,你可放心。”
  “孤光?”弱水一愣,想起了朱雀宫门前那个青衣术士,不知为何心里一跳——对了,那是听雪楼这边的人吧?她低下头看去,只见那一张白纸上凌乱的写了几个字:保护烨火。萧。纸上的血迹未干,淋漓可怖。
  “楼主。”感激的,蓝衣少女抬头看着听雪楼主,想说一些感激的话,然而萧忆情已经微微摆手,转入内室阖上了门。纸鹤迅速在弱水手中折成,吹了一口气,扑簌簌振翅飞去。
  凭窗断断续续的咳嗽着,苍白清俊的脸上有沉重的负累,眉间忽然有些自嘲的笑意:今日…自己居然说了这样意气为重的话?呵,如果换了往日,哪里会为一个丫头动用孤光那样的重兵……只是,听到弱水的话,念及同样是有重要的人沦为人质,才蓦然间心软了吧?
  萧忆情看着纸鹤飞上碧空,咳嗽得弯下腰去。伸手入怀,想去拿一瓶药,然而手有些颤抖,一个不稳,瓶子落地碎裂,药丸散落满地。他的手扶住窗棂,想起以往这时候在身边的那人,陡然心中一痛,捂住嘴弯下腰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一大口鲜血冲口而出。
  “楼主!楼主!”门外墨大夫来不及禀告,急忙箭步冲入,近身之时忽然惊觉,不敢再走入萧忆情身侧一丈,站在一边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脸色惊惧。
  “不妨事,不妨事……咳咳。”身为病人,却安慰起大夫来,萧忆情微笑着直起身,然而眼前微微有些模糊,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这一次发病异于往日,然而听雪楼主的脸色却依然冷定,扶着墙坐入软榻,对着发怔的墨大夫招手,示意对方可以靠近,“给我一丸‘凝神丹’。”
  墨大夫陡然惊住,下意识的脱口:“不行!”
  听到手下人居然敢直接反驳自己的命令,听雪楼主眼神蓦然冷凝如针。
  “凝神丹是靠损耗元神来暂保气脉——楼主血气衰竭如此,哪里当得起!”墨大夫毫无畏惧,根本不当对方是君临武林的听雪楼主,只是教训病人般斥责,“楼主目前必须立刻调息静养,不可再劳心劳力——否则哪里能活的下去!”
  “调息静养?”萧忆情眼神一变,冷冷一笑,清秀的眉间杀气聚集,“阿靖在他们手里,让我怎么调息静养!今晚我要去见迦若!你不给我药是不是?——碧落!”
  不再和固执的医生浪费时间,听雪楼主击掌,唤入待命于外的大护法,随手一指墨大夫,吩咐:“制住他,从他身上拿凝神丹给我。”
  声音未落,碧落的动作快如鬼魅,干净利落。
  “楼主!——楼主!”毫无武功的大夫被制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将拿到手的丹药合着残茶一饮而尽,却仿佛是自己喝下了鸩酒,墨大夫的脸色苍白而激动,忽然间暴怒起来,“他娘的!你以为二十年来是你一个人在受苦么?受老楼主所托、这么多年我穷尽了心力,他娘的!早知道你自己不想活老子早就不管你了!……老子不管了!你去死吧!”
  “我不是去死的……”喝下药,闭目运气调息,将药力化开,听得大夫这样肆无忌惮的骂,听雪楼主眉间反而泛起淡淡的孤狠,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墨大夫,“我不会不求生先求死——可我必须死守住我在意的东西——我不想重蹈父亲当年的覆辙。”
  那样冷醒而沉郁的一眼扫过来,犹如冰雪,冷入骨髓,连骂得滔滔不绝的墨大夫都怔了怔,顿住了口。老楼主的事情,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忽然间,看着萧忆情长大的墨大夫眼里翻涌出了深重的感慨和悲凉,长长叹息,说不出话来。
  凝神丹显然发挥出了效力,萧忆情脸色迅速好转,苍白的颊上都泛起了奇异的血色,衬得他眼神亮如秋水。听雪楼主站了起来,步履从容,气定神闲,他打开了门,看着天空,陡然喃喃说了一句:“又要下雨了么?……变得那么快。晚上要不要带伞去呢?”
  碧落眉峰一敛,脱口问:“楼主,晚上你真的要单身赴约、去灵鹫山顶见迦若?”
  “哪能不去呢?”萧忆情低眉淡淡一笑,摇头,“事情已经逼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想和迦若好好再谈最后一次——不然阿靖或许真的会死。”顿了顿,病弱的人扶着门扉看向转瞬间已经阴云密布的天空,静静吩咐了最后一句:“碧落,替我看顾好这里的弟子,还有红尘。……明日日中我必定回来。”
  然而,终归还是顿了顿,听雪楼主加了一句话,眉目沉郁:“如若靖姑娘返回而我却未归,此后听雪楼上下须听她一人之令;如果…如果我和靖姑娘都未回——那么,在带人马返回洛阳之前,这边就由你全权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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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雨是忽然间下起来的——虽然阴云已经在灵鹫山上空积聚了许久,隐隐有惊雷下击,然而孤光心里却知道、真的要下雨只怕要到天黑才是时候。
  可是,陡然间,雨就提前汹涌而下,白茫茫的氤氲在天地间。
  “是迦若。”看着窗外的雨气,青衣术士喃喃自语了一句,明白这是祭司召唤来的风云,眸中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羡慕,抑或嫉妒?然而孤光只是负手看着窗外,忽然间眼神一亮,伸手出窗外,一招,半空中有几乎看不见的白光一掠而入,停在他手心。
  仔细看了一下身边是否有弟子跟从,拜月教的左护法摊开手心来,看见了里面一只小小的纸鹤——那片纸并不大,可纸鹤却折叠的很精致,依稀还有香气。在接触到那个纸鹤时,青衣术士蓦然一怔,凭着幻力遥感,眼前闪过一个蓝衣少女的影子——哦,该是她…该是她折的纸鹤吧?
  “保护烨火。萧。”
  只有短短五个字,却是用黯淡的血色写上去的。因为在雨中飞来,字迹已经洇了开来,雪白的纸上化开了淡淡的血色。
  孤光微微一怔,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上面听雪楼主的手书——看样子萧忆情又是病的不轻。何况,今天晚上他还要来灵鹫山上赴迦若的约——可这当儿上、居然会托这样一件小事给他?
  舒靖容之事还没有解决,如今迦若将她看守的更加紧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寻得机会——想到这里,青衣术士眉间有烦乱的意味:该死的,机会倒罢了,最怕的是即使有了机会,那个奇怪的女子自己却不肯逃走。
  怎么…怎么会昨日她不逃下山,反而自投罗网的去了神庙呢?
  这个舒靖容……这个号称血魔之女、和萧忆情齐名于中原武林的女子,她心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想法,才会放弃脱身的契机,反而直冲到白衣祭司面前?
  孤光皱眉想着,手指无意识的摆弄着那只纸鹤——
  烨火……烨火,大约是那些被迦若祭司扣押截留下来的听雪楼人马中的一员吧?对了,似乎也是龙虎山张真人门下的弟子——是弱水的师妹。
  青衣术士想起来了,忽然展眉笑了一下,摇摇头:算了,既然是那个丫头的师妹,就照顾一下也好……
  风声雨气中,灵鹫山上一片淡淡的青白色,空幻如梦,连那些红莲都不见了,躲入水中。眼前无边无际的白茫茫,陡然间仿佛给了他某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这天地,已经到了末路。
  忽然间,孤光手指迅速一搓,手指间燃起淡淡的火光,那只纸鹤瞬间化为灰烬。
  ——有一袭白衣,从祭坛上飘然而下。
  迦若。
  白衣祭司一个人从神殿出来,在雨中沿着湖边独自行来,发丝白袍在雨中飞扬,恍然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孑孑而行。披发长歌览大荒。
  孤光站在自己的精舍窗前,看着迦若沿着湖边从远处走来——大祭司今日似乎有什么心事,走得很慢,低头看着脚边的湖水,那一注碧水在雨云中神光离合。
  孤光怔了一下:沿湖的那条道路,除了教主和祭司不允许任何人走——哪怕是左右护法都不许靠近。其实,那个开满红莲的小湖,不过是处理对月神不敬的人尸体的地方吧?像山阴里、墓葬多了就积聚了阴气一样,只要有镇得住它的东西——比如神庙在,又怕什么呢?难道会有复生的白骨?
  为何…为何祭司每次看着湖水的神色,都是敬畏而深思的?
  青衣术士有些不解的,看着迦若俯下身去,仿佛要从水中掬起什么,手指迅速探入水面,然后瞬忽抬起——嗤啦啦一声轻响,从风里传来,孤光瞠目结舌的看着、看着有什么莫名可怕的东西从湖水下轰然跃起,追逐着祭司的手指噬咬!
  雨密密的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无形怪物咬住了迦若的手指,然而祭司并指点出,仿佛风里有痛苦的嘶喊,那些追逐噬咬的恶灵陡然化为一阵白烟散去。
  孤光怔怔看着这奇异的一幕,那些恶灵虽然灰飞烟灭,但是那种阴邪之极的灵力依然在空气中激荡,令他暗自心惊——那是、那是什么样惊人的力量埋藏在圣湖底?!

  雨中,白衣祭司在湖边独子站了片刻,凝望着烟波四起的湖面,仿佛想着什么重大的事情。终于,迦若再度俯下身去,从怀中取出一只银色的小瓶,在湖上舀了小半瓶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拧紧,贴上封印。
  然后,仿佛知道孤光在远处看着自己,迦若回过头,对着精舍窗边的青衣术士微微颔首。
  孤光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好迎上祭司的视线,同样颔首致意。
  不见迦若如何举步,只是一瞬,那一袭白衣已经沿着湖边近了数丈,云层阴郁,如铁般的压着灵鹫山,沉沉欲坠。然而苍茫天地之间,一袭白衣飘摇,空灵的如非实形。
  青衣术士的眼里,蓦然闪过难以掩饰的敬慕和震惊——那是怎样的无上灵力。
  “孤光。”出乎意料,迦若却是直接走向他的窗前,雨丝依然密密而下,大如青钱。然而祭司衣襟上没有一点湿意,迦若似乎是心里有了什么决定,径自走到这个平日素来不大交往的同僚面前,顿了顿,忽然做了一个令人诧异的举动——
  “这个给你。”白衣祭司反手,从额环上取下镶嵌的宝石,托在手心里,送到左护法面前,“你拿着月魄——以后,这里,希望你能好好守着。”
  迦若的眼睛,看向苍茫一片的月宫,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变幻。
  孤光怔住,看着苍白手心里那一粒殷红如血的宝石——凝聚了月华、号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魄,讷讷片刻,摇头笑了起来:“祭司大人,今夜之战未行,就这般不求生、先求死,可不是什么吉兆啊……”
  “呵。”迦若也笑了一下,将月魄握在手心,负手看天,眼神寂寥,“求死?那也要有死可求才好。”
  “你心底还有‘善’的存在,这很好……是上窥天道的奠基之处。”白衣祭司不再多说,只是回过头,看着孤光,将月魄扔在他青衣的衣襟上,“我知道你渴望拥有力量……你术法上的天赋也很高,只可惜机缘不够——这块月魄不正是你所需要的么?”
  孤光的手微微一震,不易觉察的垂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的内心——他自信祭司是无法看到自己内心的……然而,迦若对于他的想法、又知道得有多少?
  他知道自己想借助萧忆情的手、来吞噬他继承他的力量么?
  可是,为什么一贯交情淡漠的迦若、如今却要亲手将象征祭司身份的月魄交到他手上……他这算什么?死战前夕的最后嘱托?
  虽然,清辉死后,拜月教除了祭司以外,已经没有人比他拥有更强的力量——如若今晚迦若一去不回,那么拜月教的实际大权必然要落到他手中,可是……对于他而言,对于这些的热情,远远不如对于得到力量的意愿那么强烈。
  “我留下了手谕在神殿里,安排好了一切——总而言之,如果没有我在,拜月教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青衣术士还没有出言说什么,等捡起那颗跌落在衣襟上的宝石,抬头看去,迦若身形已经远在数十丈之外。
  云沉沉压在灵鹫山上,天青地苍,风雨飘摇。
  空茫一片之中,只有那一袭白衣如风般远去。
  孤光的心里,陡然泛起说不出的复杂心绪,用力握紧月魄,心念转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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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人,她不肯吃东西。”回到白石屋,刚一进去,就听到匍匐在地迎接的子弟中,有一个女弟子怯怯禀告。白衣祭司看了一眼连接几个托盘上毫无动过的饭菜,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却只是挥挥手,示意退下。
  弟子们不敢抬头看祭司一眼,膝行着倒退而出,阖上门。
  空旷的白石巨屋里,忽然安静的连风的声音都能听到——安静的似乎空无一人。
  然而,这个房间里确实是有两个人——除了白衣祭司,还有一个在神龛前垂首静默坐着的绯衣女子,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真有些后悔将所有都告诉了你……本来以为,听雪楼靖姑娘应该可以承受的。”迦若在那个沉默的女子面前俯下身来,叹息着,看着她无表情的脸,“但是,看来青岚的头颅对你来说,还是太大的刺激吧?”
  绯衣女子依然沉默,垂首定定看着臂弯中那张微笑的脸,眼神仿佛一直沉浸在遥远的地方,涣散恍惚,对于身外一切恍如不闻。
  墙壁上那个破碎的神龛空空荡荡,宛如一只陷入的黑色眼眶,空洞茫然地看着她。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一行字,已经支离破碎,上面暗红色也已经消退。这句话,该是当日青岚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却无法保护师弟和她离开南疆——神的眷顾已经无法再指望,所以,他才选择了和魔交换契约吧?
  如果神已无能为力……那么,便是魔渡众生。
  怔怔看着那个神龛,刚撬开神龛时那血污漫溢的幻象也不复存在——然而,她却依然觉得自己坐在一滩无边无际的血污中,满目的只是血红、血红、血红……
  站在铺天盖地的鲜血里,一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四顾,忽然间,对着宛在血中央的白衣少年伸出冰冷的小手,怯生生的唤他。
  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血!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眼睛!白衣少年温和隐忍的笑容陡然消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在满天的血腥中,他茫茫然的张开手,向四方探着,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什么……什么都破灭了。眼前的婆娑世界,宛如被红莲烈焰焚尽,空寂如死,散如飞灰。
  青岚……青岚。青岚哥哥。
  她茫然四顾,低下头去——忽然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他的头颅安静地靠在她臂弯里,苍白的脸,漆黑的头发,平静从容。
  她忽然间失声惊叫出来,掩住了眼睛。
  “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看着绯衣女子呆滞溃散、乍惊乍喜的神色,迦若眼睛里闪过的是复杂的光,叹息。他的手指抬起,从房内案上拿起一柄白绫裹着的剑,抽出看了看,绯红色的光芒闪电一样照入他眼里,他忍不住再度叹息——连生死不离的血薇被拿走、都毫无知觉了么?
  “你听见我说话么?”虽然对方对于自己的存在视若不见,白衣祭司还是坚持着和对方说话,忽然间出手连点,解开了她被封住的经脉:“现在你都和废人没两样了……困住你还需要这些么?”
  俯身看着绯衣女子,迦若眼神里是冷厉的——然而仿佛冰川下的河流,暗底涌动的是说不出的悲悯痛楚。顿了顿,祭司铮的一声,将血薇剑抽出一半,看了看,然后归入剑鞘,对着木无反应的人说出了一句话——
  “今夜,我要用你的血薇,杀了萧忆情。”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冥儿,靖姑娘——无论怎么称呼都好。”
  “今夜,我要用血薇去和听雪楼主对决——你的血薇在我手上,你作为最重要的人质押在拜月教——作为牵制那个人中之龙的无形的线,让他根本不敢对我动手。”
  “高手过招,生死一线——即使力量本来在伯仲之间、我如今也有把握胜过他。”
  “听见我说话了么?——我,要用你的血薇,削断萧忆情的咽喉。”
  极慢极慢地,白衣祭司俯下身来,注视着阿靖,说了那几句话,看到她依然只是怔怔注视着那个死去的微笑的头颅,迦若微微蹙眉,冷冷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至于你……就抱着这个终将会腐烂的人头,去怀念你的青岚吧。”

  雨依然在下,然而天色已经昏暗了。
  长衣当风,发丝如缕,负手站在灵鹫山最高顶上看过去,上呼者苍,下俯者莽。天地之间,风雨如啸,仿佛万物皆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他在山巅想起了一个人的眉眼……可惜,人已不在身边。
  夜色如同墨一般泼洒下来,重峦层林尽染,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白绫裹着的剑,眉间陡然不知闪过什么样的表情——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山径上空空的足音。
  祭司抬起头来,看了看乌云密布的苍穹——虽然遮挡住了视线,然而俯仰天地间的他、依旧能看见天穹背后的星斗。
  “正好二更——萧楼主来得真准时。”微微笑着,收回仰望苍穹的视线,笑了一笑,临风回首,看着石径上拾级而上的白衣人,迦若蓦然闪电般回身,剑光如同匹练般划出。
  打着乌竹伞从山下独自上来的白衣公子一直在微微咳嗽,声音回响在空山,然而,那样病弱的人对着猝及不妨的袭击,反应依旧快得惊人——在剑光流出的刹那,他已经点足掠起,擦着剑尖向外飘出,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
  “好!”迦若深色的眼里闪动针尖般的冷芒,手中剑却是接二连三刺出,剑尖上吞吐出奇异的淡蓝色光芒,萧忆情手腕一转,将伞横挡在前——嚓的一声轻响,二十四骨的乌竹伞片片碎裂。听雪楼主眼神也是冷肃的,手指一动探入袖内,然而看见从白绫包裹中破空而出的剑光,脸色却是一变。
  “你敢拔刀,她就死!”看到了对方的动作,白衣司忽然间冷笑起来,厉叱,手中的血薇剑凌厉不容情,招招夺命,“血薇在我手里——她在我手里!我设了禁忌之咒,夕影刀出鞘,她就会死!”
  两句话之间,萧忆情已经接连被逼得退开三丈,血薇剑连续三次划破他的衣衫,逼得他不停步的沿着石径后退。他的眼里已经凝聚了杀气——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够逼着听雪楼主这样连退十步!
  然而,再一次擦着剑锋退开时,看到眼前那把熟悉的剑,他的手反而松开了袖中的刀。
  血薇……血薇,在迦若手里。
  禁忌之咒?他不能拔刀……只能退,不能拔刀!
  “告诉你,昨日,是冥儿自己不肯下山回听雪楼去——”一轮快如疾风闪电的抢攻,手持血薇剑的祭司眼神冷漠讥诮,剑上萦绕着他召唤而来的恶灵,发出诡异如哭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蓝光,斩向眼前空手不住倒退的听雪楼主人,“她不肯……今天,我已解开她穴道让她自己走动——但是她知道我要来这儿杀你、却不肯来这里……”
  “嗤”,一声轻响,心神微微一乱,萧忆情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形一滞,血薇剑终于在他左臂上划出一道伤,血染红了白衣。
  剑上缠绕着的恶灵闻见血腥味,陡然激动,发出嘶喊,蓝光更盛。
  “对于冥儿来说,青岚更加重要——那是无可取代的……”控制着血薇,操纵着恶灵,迦若额环下的眼睛是冰冷的,手上丝毫不缓,疾刺萧忆情左颈,“你遇见她晚了七年……那已经太晚了。如果你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遇见她就好了……”
  “铮。”忽然间,一直只退不进的听雪楼主忽然出手,虽然没有拔刀,却蓦的出指弹向剑身。刺向颈中的血薇陡然震了一下,反弹开来。剑身上萦绕的怨灵被指风所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有几缕已经飞散消弭。
  “放了她!”直退了十丈,萧忆情冷冷斥问,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让他微微咳嗽起来,“咳咳!你、你待如何才能放了她?!”
  说话之间,血薇剑又已经连接刺到,心烦意乱之下,恶灵们凌厉的反噬逼得他血气翻涌,然而,他的手在袖中握住了刀柄,却依旧没有拔出来——
  你敢拔刀,她就死!
  从来没有哪一句话,能对于听雪楼的主人形成那样大的压力和禁锢,手心渗出了微微的冷汗,然而,夕影刀就在手中,血薇剑招招逼人夺命,他却始终不能拔刀一寸。
  又是退出三丈,只退不还手之下,萧忆情已经连遇险境。
  “唰”的一声响,剑风擦着他的脸过去,在苍白的颊上划出一道血口,血流覆面。
  然而,手紧了紧,手心刀柄已经温热,他依然不曾拔刀。
  “她甚至不想回听雪楼——只是为了一个要腐烂的头颅而已!即便是那样,你还是不拔刀?”眼里微微透露出异样,看着左支右绌的对方,迦若忽然冷叱:“你真不拔刀?你不要命了?——要知道人命可没有什么能够交换的!”
  “咳咳……自然是。”凛冽的剑风中,勉强压下的病症突然猛烈发作,萧忆情脸色苍白,咳的说话都断续,足尖连点,避开剑芒,然而听雪楼主的话却是一字一句不容置疑,“所以……就算我决定在此送命,也不是为了交换什么!”
  血薇剑忽然一颤,流利凌厉的绯红色光芒顿了一下,迦若眼色忽然改变,划出雪亮光芒的剑陡然间凝固成静止,白衣祭司顿住了手,仿佛从未拔剑过。
  “说得好!我总算听到了一个理由。”迦若蓦然微笑起来,收剑,下垂指地,陡然间眼睛里带着敬意,对着眼前的听雪楼主微微一躬身,“不愧是听雪楼主……请原谅我方才的冒昧。”
  剧烈的咳嗽中,萧忆情也是微微弯下了腰去,然而,他眼里的惊诧还是流露了出来,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紧了袖中的夕影刀:“咳咳……理由?什么理由?”
  “你们被称为人中龙凤的理由。”迦若额环下的眼里,陡然掠过说不出的复杂神色,似是悲凉,又似欢欣,带着这种悲欣交集的神色,祭司莫名叹了一口气,抬手扶着额心上那已经空了的额环,“这也是…我给自己的理由。”
  顿了顿,仿佛忽然间杀气完全不见,拜月教大祭司收剑归鞘,忽然间长袖卷起,将血薇远远送向听雪楼主手边。萧忆情咳嗽方定,下意识伸手接住,“铮”的一声入手扣紧,他低头看着这把阿靖随身不离的佩剑,眉间神色忧心重重。
  “没有什么禁忌之咒——我信口说的。”迦若看见他眉间的忧色,温和地出言分解,“我怎么会对冥儿施用术法……她现在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所以来不了这里——萧楼主,老实说,今晚我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你死我活对决,相反,而是……”
  他顿了顿,仿佛思考了一下,终于凝重的一字一字道:“我要求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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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已经黑了,一名弟子进入白石屋里,给祭司的房间点上烛火。房子里黑洞洞的,死寂无声——那个在这里关了好几天,一直失魂落魄的女子,只怕还呆呆的抱着人头在内室里枯坐着吧?连着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个娇怯怯的女人家,怎么熬的住?
  弟子用火绒点燃蜡烛,执着烛台进入内室,想收拾晚饭时送进来的托盘——然而,看到桌上托盘里的食物居然被吃了大半,负责看守的弟子不由吃了一惊。
  他还没有抬头,忽然咽喉就被人卡住,窒息得眼前发黑,手一软,烛台当啷啷掉在地上。
  “怎么了?”听得动静,外间的同门惊问,涌入。
  那只手放开了他的喉咙,点了他麻穴,将他踢开。然后,那名弟子只听得腰间长剑仓啷一声,跃出剑鞘——昏暗的火光中,剑身反射出雪亮的光、投射在女子苍白憔悴的颊上。
  “都滚开!谁敢拦我谁就死!”绯衣女子看着外面抢入的拜月教子弟,眼里蓦然焕发出寒冷的杀意。

  雨还在继续下,将整个天地笼罩在漆黑的帘幕内。
  灵鹫山上,风雨如啸,仿佛黑黝黝的密林中有无数野鬼山魈跳跃着欢呼。
  然而,在石径上交谈了良久的两个人,衣襟上依然没有丝毫的湿意——仿佛有看不见的伞打开在他们头顶,那些密集的雨丝落到上方、就被阻住。
  萧忆情看着手中那个银色的小瓶,眼睛深不见底,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不错,那是圣湖的水——虽然只是一小瓶,然而一拔开瓶塞,就能感受到强烈的怨念和邪力。
  那么……一整片湖水,又该是会聚成了一种什么样可怕的力量。
  “这就是我所惧怕的东西……”看到听雪楼主沉吟,白衣祭司的视线投注在银瓶上,眼里神色是敬畏的,神色慎重,“你身上流着侍月神女的纯血,是月神的半子啊……别人未必明了,但是你该能洞察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么……这真的是你的决定?”沉吟着,萧忆情苍白的脸上淡定如常,然而眸底神色瞬息万变,想起祭司方才那样长的一番话,手指居然有些微的颤抖,“连你…都畏惧么?”
  “是。我的力量不够,所以才要求你助我一臂之力。”迦若脸色肃穆,回看着山腰中灯火点点的月宫,和那一片已经隐入夜色的湖水,眼神中有痛苦之意,“那里的力量太强了……几百年了,多少人啊——你的母亲,青岚……那些魂魄都被拘禁在湖底,永不能解脱,凝聚成的是什么力量?”
  听到“母亲”两个字,听雪楼主的手一震,顺着祭司的眼光看下去。
  许久,萧忆情的目光才停留在迦若脸上,忽然苦笑,摇头:“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事情太诡异了。你究竟是谁?我得到的资料里、一直以为你是青岚……可是,真正的青岚居然十年前就死了!?——太不可思议。”
  迦若的手按在心口上,仿佛压住了什么翻涌而出的东西,脸上也有苦笑的表情:“那些邪术,能让这些不可思议的事现于世上——真是罪大恶极啊……那湖水不是湖水、而是几百年来流不尽的血!——总有一天,会脱出控制,让一切成为劫灰。”
  “那末,你是要我按你的计划、助你一臂之力?”听雪楼主的眼睛里陡然闪过一丝雪亮的光,看着眼前白衣临风的大祭司——这,居然是个活了几百年的怪物?萧忆情的眼底有说不出的复杂神色,缓缓握紧了银瓶:“真是想不到……那就是你的要求?”
  “是,那是我第一次‘求’人。”迦若颔首,微微笑了起来,然而眼里神色却是诚挚坚定的,“明河必不肯认同我的做法,所以我暂时困住了她——萧楼主,这天地之间,只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了。”
  “阿靖在你手上——无论你这番话是真是假,我其实都无推辞的余地。”声音是深思熟虑后的冷醒,然而说到那个名字时,听雪楼主的声音依然出现了难以察觉的微变。
  “你看看山下的路上,你或许会相信一些。”迦若的眼睛本来是一直看着月宫的,此时忽然微微闭了闭,不知掩住了什么样的神色,然而说话的时候唇角却是带着奇异的笑意。
  萧忆情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月宫通往山顶的石径,忽然间手一震,银瓶失手跌落在地上。
  “她来了。”迦若的眼睛重新睁开,然而眼里的笑容却是悲欣交集,看着昏暗灯下那个急急拾级而来的绯衣女子,“她终于还是能放下青岚而为你拔剑的……那就好。”
  他回看听雪楼的主人,看见对方也在刹那间流露出不可掩饰的震惊欣喜。看着那一袭绯衣,萧忆情的手忽然颤的厉害,心肺都再度纠在一起,压抑的咳嗽起来,感觉肺里的血腥气一阵浓一阵淡的涌出。
  “人中龙凤……果然都没有让我失望。”迦若微笑着,微微弯下腰,似乎有些苦痛地按着心口,眼里的神色、即使是听雪楼主也是看不懂的,“那个死讯延迟了十年才传到她耳里……然而,因为有你在、终究还不会成为难以承受的噩耗。青岚如果知道了该很高兴吧?”
  顿了顿,仿佛生怕萧忆情再问下去,祭司看了看急速往山巅掠来的绯衣人影,忽然从听雪楼主手中拿过血薇剑,“铮”的一声插入山顶土中。
  “我们先走吧。”血薇剑在地上微微摇晃,幻出清影万千,方才刺伤萧忆情后的血沿着剑刃缓缓流下,渗入土中。看着山道上掠来的女子,迦若在雨里蓦的开口说了一句。
  听雪楼主怔了一下,然而看到依然无恙的阿靖,脸上的神色却是舒展开来——无论如何,至少有一点确定了,阿靖没有事——那便是目下最重要的一点了。
  既然迦若做到了承诺的,那末,如今他便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在赶来的人走近之前,山巅上两袭白衣双双隐去,没入夜色,只余绯红色的剑在雨中微微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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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七:拜月教之战·魔渡众生篇(15)
―――――――――――――――――――――――――――
  ·魔渡众生·
  ―――――――――――――――――――――――――――
  苍白秀气的手指,却仿佛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将那个天下只有月神纯血之子才能转动的天心月轮,一寸一寸的转动。
  月轮上有刻痕十二,然而,每转过一道刻痕,都似乎用了极大的心力。
  连听雪楼主那样的人,眼神里都流露出竭尽全力的孤狠和凝注。
  身上只有一半的血统,所以,要打开这个天心月轮,另一半的力量只能倚靠他本身的武学修为——将几乎是十二成的力量都凝聚在手指间,萧忆情苍白的手指几乎要扣入玉石的转轮上,强自压制着动用真力而引起的胸臆间不适,一分一分的转开了月轮。
  当月轮的刻痕转过第六宫的时候,极远极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然而这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却让一直站在神殿门口远眺的白衣祭司猛然间全身剧烈一震!
  “开了。”迦若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看着湖面,忽然间低低说了一声。
  仿佛是回应他这一句话,铺天盖地的水声忽然间以想象不到的声势漫了过来!
  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将祭坛上孤零零站着的白衣祭司湮没。
  ——那是圣湖的水闸第一次被打开,湖水倾泻入地底的声音。
  那些禁锢死灵的湖水,几百年来第一次被排入地底。
  随之而起的,是那些欢呼着、尖啸着从几百年黑沉沉湖底牢笼里腾空而起的死灵们,挣离水面,在半空疯狂的舞动飞窜,恍如红莲烈火当空燃烧。圣湖的水在流动,剧烈的往地底奔涌,那些死灵浮出水面,先化为红莲,然后纷纷挣脱了水的禁锢,在空气中呼啸着来回,发出火一般的亮光。
  空气仿佛陡然凝结,有无形的力量弥漫着,连天上下落的雨丝都被逼得无法坠落!
  恶灵升腾而起,飞跃狂舞于空中,氤氲如雾气,有一片一片苍白的灰烬,从天空中飘落。无根无本,无始无终。
  天地间空茫一片,仿佛世界的末路,洪荒的尽头。
  转过第八宫后,萧忆情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胸臆间翻腾的血气终于无法压抑,冲出了咽喉。他咳得俯下身去,然而手指却依然死死的握住那个转轮——他咳出的血溅在月轮上,忽然间,天心月轮竟然微微亮了亮!
  月神之血浸润了它,这个拜月教最高圣物仿佛得到了什么祭奠,转动的艰涩缓和了不少。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蓦然,站在门口看着圣湖的白衣祭司嘴里,吐出了这样的四句口诀——听雪楼主听得那样的诗,眼睛蓦然微微一凉:那是白帝门下的不传之秘——当年高梦非穷途末路下,听过他念起这首诗,然后长笑拔剑自刭。
  “我去了。”——看到纷纷逃逸的恶灵在夜空中狂欢跳跃,知道它们一时喧闹后便要四散逃入阳世,只怕从此再也无法控制,白衣祭司不再迟疑,对身后的听雪楼主出言。顿了顿,缓缓道:“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萧忆情的手一震,他答不出话来,只是咳嗽着,从月轮下直起身子看迦若。
  漫天的劫灰纷扬而落,迦若站在祭坛边上,手指间的血不停地流,却不曾回头看这边一眼,白袍如风一般飞扬而起。
  “咳咳……尽管放、放心。”萧忆情终于挣扎着,吐出了一句承诺。
  然而,即使是听雪楼主,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也掠过了深切的悲悯和震撼——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月黯星陨,一天劫灰,相送两人衣冠皆似雪!
  “好,好!——”迦若点头,忽然看着天空,大笑,“有听雪楼主这句话,天下何事不可放心?生死均可相托,信君必不相负!”
  他忽然一扬手,手中本来提着的白袍前襟飞扬而起。再也不回头,白衣祭司从神殿高高的祭台上拾级而下,走入漫天的劫灰中,那是义无返顾的坚决的步伐。
  萧忆情不再看离去的祭司,他的手指再度用力,一分一分的、将那个天心月轮打开。
  身体里的血似乎要沸腾起来,冲出胸腔——他知道那是自己强自冒犯拜月教圣物、而让体内流着的并不纯粹的月神之血悖逆,引起了缠绵入骨的恶疾复发。然而,既然答应了迦若、就算是背天逆命,他也要拼着毕生所拥的力量,将这个转轮打开!
  已经转过了第十宫,地底水闸已经大开,站在祭台最高处的神殿里,他都能听到底下圣湖里汹涌的水声——那是几百年来,第一次被排干的湖水!
  将那些沉睡的凶灵统统惊起,将那些几百年来的怨毒统统释放——
  迦若和他……究竟在做的是什么样可怕而有死无生的事情?
  然而,一诺如山重,生死俱为轻。何况是身为听雪楼主的他,和拜月教大祭司的击掌誓约。无论缘起是为了什么,这个约定,一定要尽他所有的力量来守住。
  更何况,在这个誓约里,有着让他心神震撼的东西。继承听雪楼、拓地万计,在中原武林驰骋睥睨的他一直有着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也知道那样的信念对于支撑着血战前行的人来说是什么样的意义——所以,如今的他,才能那样深切的了解如今迦若以身相殉的深意。
  “迦若……”忍住胸臆间仿佛要割裂的痛苦,萧忆情缓缓将月轮转向最后一个刻度,陡然间,嘴里吐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然而,此时空气中的声音忽然变了!
  那些欢呼着,尖叫着狂喜着的恶灵们,猛然间一齐爆发出奇异的狂啸——仿佛愤怒,又仿佛惊喜——仿佛惊雷下击,整个灵鹫山都能听到那些死灵们的欢呼。
  那是因为它们闻到了迦若手指间的血气,注意到了白衣祭司正在走离神殿。
  最后一步,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跨出的——明明知道一旦脱离开了月神殿的范围,得不到神力庇佑就会被满天纷飞的巨大阴灵吞噬,然而,迦若从最后一级台阶下迈下,依然从容而坚决——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远游。
  空气中有风猛烈的迎面吹来,那是恶灵们感觉到了祭司体内的灵气的吸引,疯狂般的汹涌扑来。那样骇人而巨大的力量,搅起了天地间的旋风。
  它们纷纷聚集,对着祭司冲过去,发出可怖的尖啸。
  几百年了……这些圣湖下的白骨们无法解脱,被历代祭司操纵着、奴役了数百年,它们心里的怨毒已经变得让世间所有万物都变色——第一次脱离控制,而且又见到了拜月教的大祭司,死灵们疯狂起来,扑上去噬咬。
  然而,面对着前方汹涌而来的怨灵,迦若的脚步反而陡然加快,往着圣湖中冲去!
  劫灰纷卷而来,漫天漫地。
  可怖的灰白色在瞬间湮没了白衣祭司的身影。
  余下的那些无法挤入核心的死灵,在半空盘旋,焦急的叫嚣着。而灰白色形成了一个凝聚的核,核心里那些死灵在欢呼,血色从劫灰里纷扬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然而,那个凝聚的核一直在移动,往着圣湖方向奔去。
  那些得了甜头的死灵哪里肯放弃到口的美味,祭司的血和灵力刺激得它们发狂,争抢着围着迦若噬咬,紧紧跟着他的脚步。
  已经看不见祭司的身影,浓郁的灰白色包裹了他,然而,在他走过的地面上,血色如同鲜花洒落——那些无法凑上去咬一口的死灵们迅速聚集过来,在地上的血迹边盘绕,将那些血一一吸入,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
  在这样狂乱而震慑的局面中,萧忆情苍白着脸,眼神冷定的、将天心月轮转向最后一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外边怎么了?”陡然间,神殿深处有个声音隔着门叫起来了,惊惶而绝望,“迦若?是迦若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快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紫檀木的门后面,那个女子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是拜月教主么?他在这世上的唯一血亲、他的表妹?——萧忆情咳嗽着,胸中翻涌的血气让他几乎无力握住那个沉重的轮盘,然而他眼里也微微有了闪亮的光芒。
  “你在干什么?迦若,迦若!回答我……你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女子的声音继续在里面呼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渐渐由惊慌转为绝望,“你、你为什么要制住我?你要做什么我肯定不答应的事?……说话!说话啊!迦若!”
  外面的恶灵们在欢呼,在沸腾——祭司的血是如此诱人,让那些压抑了数百年的恶灵欣喜若狂。迦若走动的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他已经走下了快要排空水的圣湖底,那些怨灵们围绕着他,一路噬咬抢夺着,凝聚成灰色的核。
  劫灰还在漫天纷卷而下,湮没了天地和明月。
  天际已经透出了微微的薄光——已经过了三更很久了。
  拜月教主绝望的惊呼和死灵们疯狂的尖啸同时在耳边萦绕,入耳惊心,然而萧忆情只是铁青着脸,毫不犹豫地、将月轮转向最后第十二宫、一分分全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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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迦若?迦若!?——”在转轮指向最后一个刻度时,漫天的喧嚣声中,忽然从祭坛下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
  那声音入耳,神庙里一直冷定如铁的听雪楼主,脸色蓦然微微一变。
  他闪电般的回首望向神殿外、那里,满天劫灰纷纷扬扬,苍白的灰烬中,一袭绯衣如同蔷薇般盛开,剑光纵横,一眼望去、惊艳如灰上之珠。
  那个绯衣女子显然是一路杀开那些恶灵才来到弥漫着阴毒力量的圣湖边的,她一边挥剑不断逼退那些缠绕过来的恶灵,一边不可思议的看着圣湖里那个翻翻滚滚的灰白色的核心,神色惊惧而急切。
  那里,一袭白袍被汹涌的恶灵们围攻噬咬,已经湮没得再也看不见,唯有血色如同雾气般飞腾,散入半空。
  “青岚……”在看着不停移动的灰白色核慢慢的停滞、停顿,知道那个人已经被缠身的恶灵们围攻得渐渐失去了奔走的力气,阿靖的手蓦然一颤,脱口低低唤了一句。
  忽然间,挥剑将一只对她扑来的死灵斩成两段,绯衣女子足尖发力,便是向阴气最重的圣湖底下奔了过去,转瞬也被浓厚的飞灰湮没。
  “阿靖!”站在神殿里看下去,一直冷定的听雪楼主脸色也变了。
  “咔哒”,轻轻一声响,天心月轮已经被转到了最后的第十二宫。圣湖底下的水闸完全打开,湖水疯了一样的汹涌泄入地底,方圆不过一里的小小湖面转眼干涸。
  湖底下露出了累累的白骨,纵横铺就,在漫天劫灰中看去,是黯淡的惨白一片。
  那些围着迦若噬咬的恶灵们,敏锐的感觉到了有什么外人进入圣湖,瞬间有些微微骚动起来,在外围的一些恶灵无法抢上去撕咬大祭司,登时转过身来、向着那个居然敢大胆闯入禁地的绯衣女子扑过去。
  灰白色的内核被这样一扰,涣散了一些,迦若的身影显露出来。
  大祭司全身的白袍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肩、背、手、足上到处都是咬着他血肉不放的凶灵,一口一口咬下去,带着无比的怨毒和兴奋。他显然已经耗尽了力气,眼看着湖底水闸黑洞洞的门就在面前不远,然而再也没有前进一步的力量,只是任凭那些恶灵噬咬,用手支撑着铺满白骨的湖底,不让自己倒下去。
  此刻,也看到了绯衣女子蓦然的闯入,转瞬被卷入苍茫的劫灰——大祭司黯淡的眼里陡然闪过焦虑的光,几次要站起来、然而力量已经不够。
  “萧忆情!”陡然间,他想到了唯一相托的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大声呼唤着这个名字, “萧忆情助我!”
  远处的神殿里,听到祭司呼声的白衣人手指猛然一震,忽然间长长吐了一口气——
  毫不犹豫地,萧忆情忽然出手、青碧色的刀光从袖中如闪电般划出,冷冽如苍穹雷霆。听雪楼主用尽了一生的武学造诣,一刀就将神殿上供奉着的天心月轮斩为齑粉!
  “轰”的一声巨响,大地猛然间为之震颤。
  地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垮了,将整个灵鹫山都震得微微晃动。
  圣湖底下,那道由巨大玉石做成的水闸闸门失去了控制,颤了一下,猛然开始沉沉下落。
  “迦若!迦若!——外面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紫檀木的门里,拜月教主的声音已经因为震惊而变得绝望,拼命嘶喊着,却因为筋脉被封而无力做任何反应,只是在那里一遍一遍、撕心裂肺的问。那声音里的急切和担忧,让听雪楼主一贯冷漠的眼里都有了微微的动容。
  “萧忆情助我!”劫灰漫卷,白骨累累的湖底,那个白衣祭司被恶灵缠绕着,唤他的名字,声音在灵鹫山空旷的天地间回响,“——萧忆情助我!”
  两个人的声音交缠着进入耳内,听雪楼主眼里的光如同冷电。
  一刀劈碎了拜月教数百年来供奉的圣物,他再不迟疑、隔空挥手,指风破空处紫檀木门被震开,门里苍白着脸嘶声大呼的女子、看到站在圣殿里的听雪楼主,猛然间呆住,意外的说不出一句话。
  “神殿要塌了,快往远离圣湖的方向走!”萧忆情隔空解开了明河被封的穴道,冷然扔下一句话,转身就向着干枯的圣湖底掠去,身形迅疾如电。
  他的身形刚离开最后一级神庙台阶,那些遍布空中的恶灵也同样察觉到了,瞬忽间云集过来,想撕咬开他的躯体——然而,仿佛感到了这个人身上有什么惧怕的东西,那些恶灵嘶叫着,却一时间不敢扑过来。
  他知道,那是他体内那一半所谓的“月神之血”。
  听雪楼主的脚步丝毫不敢停顿,提起了一口真气直奔湖底那一片灰白色最浓厚的地方,那里,翻腾缠绕的怨灵们正在欢呼着享用百年难得的血肉盛宴。
  “楼主!”冲下湖岸的时候,他听得阿靖在叫他,声音里带着深切的欣喜和震惊。
  然而,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死灵羁绊着,绯衣女子不停拔剑刺击,却一时间无法走出半步,然而看到他安然的从神庙中出来,她的眼神却是极度的欣慰和喜悦,脱口:“你没事?我还以为……太好了!——”
  萧忆情甚至来不及看她一眼,脚步也不敢有丝毫停顿,掠过她身边,急促的向着被死灵们围攻噬咬的白衣祭司方向奔去,眼里的光芒凝重冷定。
  那是他答应过迦若的事情——无论如何,今日他一定要竭尽全力做到!
  他不敢再看阿靖喜悦的眼神,当此时、她这样难得流露出的感情反而如针般刺痛他的心,连手指在刹那间都有些颤抖……她就在这里、她就在这里看着!看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迦若、迦若,即使何其残酷,但我答应你的也必无反悔。
  “萧忆情……”看到听雪楼主掠过来,那些恶灵们纷纷有些畏惧的退避,白衣祭司回头看着,眼神里陡然有轻松欣慰的光。血从他的每一寸肌肤里汹涌而出,身上很多地方露出了森森的白骨——虽然感觉到了有人逼近,还有很多恶灵张开嘴咬着他的血肉,不肯松口。
  迦若却是一动不动的任凭那些恶灵群起撕咬,仿佛一个沉入池底的诱饵。
  在萧忆情过来的时候,他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然而连这样的力量都已经不够了,血流满他的白衣,祭司的手指衰弱无力,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湖水已经完全被排干了,晨曦淡漠中,可以看见黑洞洞的湖底闸门就在前方不远处,宛如地狱张开了大口,吞噬着什么。天心月轮已经被砸碎,闸门失去了控制,在本身的重量下沉沉下落,发出令大地震颤的声音,一寸寸重新合拢。
  然而,他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萧忆情,助我一臂!”迦若回头,对着身后赶来的听雪楼主请求,抬起手。指尖的血如同葡萄般一滴滴下落,殷红可怖,“助我!”
  萧忆情闪电般掠到。两人目光交错,陡然间,听雪楼主眼里泛起晶亮的光芒。

  “好。”在漫天的劫灰中,听雪楼主眼色冷冽,猛然间一声清喝,已经抢到了他身侧,在纷纷惊起嘶叫的恶灵中,夕影刀宛如清风卷起,迅疾无比、一刀斩落!
  刀锋如电,带着淡淡青芒划过迦若肩头,腔子里的血忽然飞溅而出,头颅被这一刀削断、直飞而出,落向不远处那个黑洞洞的地底闸门内。
  “楼主!你——!”绯衣女子瞬间惊呆,甚至忘了继续拔剑护卫自己,手上的血薇铮然落地,喃喃脱口惊呼了一句后,猛然省悟过来,“青岚!青岚!——”
  一刀斩下,毫不容情。
  迦若的头颅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冲天的血喷涌而出的刹那,圣湖上云集的恶灵们陡然感觉到了无上的吸引和诱惑,沸腾起来,连围绕着阿靖的那些恶灵都顾不得继续留恋,纷纷一拥而上,追逐着那颗头颅,抢夺那对于它们来说具有无上灵力的珍宝。
  头颅不偏不倚地落入正在下坠的湖底闸门,后面那些恶灵汹涌追来,挤挤攘攘的叫嚣着追逐噬咬,一直穷追不舍,灰白色越聚越浓,如雾般纷纷涌入那个地下闸门内。
  “青岚!”眼睁睁的看着听雪楼主挥刀断首,白衣祭司的头颅脱离身体飞出。绯衣女子嘶声大喊,疯了一样的追过来,然而已经是来不及。
  眼看着那颗头颅坠入了漆黑的深渊,她想也不想,便也向着快要阖上的闸门踊身一跃!
  “回来!”然而,手臂陡然被用力拉住。下意识的回头,眼前是一双冷漠如冰雪般的眼睛,冷酷镇定,厉声一字一字,“他已经死了!彻底死了!”
  阿靖猛然呆住,仿佛听不懂对方这样简单的话一般,怔怔看了眼前的人一瞬。
  “他已经死了。”看着绯衣女子这样空洞洞的眼神,萧忆情重复着,声音却已同样空洞。
  忽然间,她扬起手,用尽全力一掌打在他脸上!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剧烈的变化,绯衣女子仿佛崩溃般的对着眼前的人嘶声大喊,眼神凌厉可怖,“你就这样杀了他!”
  退了一步,听雪楼的女领主铮然拔剑,一剑反击。
  仿佛被那一掌打得呆住,听雪楼主一时间竟毫无还手之意,直到血薇剑雪亮的剑锋刺破皮肤,他才惊醒般的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那一剑刺入他胸口,随着他的退开,划出横贯胸膛的长长剑伤,鲜血淋漓。
  然而萧忆情苍白着脸看着她,眼神冷漠如死。
  他始终没有还手,只是点足退开,闪电般的退到已经下落了一半的水闸旁,看着最后一缕灰白色也已经追逐着祭司的头颅进入地底,他忽然再也不管背后的血薇剑,回身背对着阿靖,用尽了全力横掌击在闸门巨石上!
  “轰——”大地猛然再度颤抖,巨石被那样一击也是震了震,轰然间迅速掉落下来。
  “青岚!青岚!”绯衣女子心神欲裂,扑过去,嘶声呼唤。然而她手指接触到的、已经是死死封住地底的万斤闸门,上面密密麻麻雕琢着奇异的符咒——那是先代拜月教主写下的、镇压禁锢一切阴魂的咒语。
  永闭地底。
  她的青岚。迦若。拜月教的大祭司……就这样随着所有圣湖怨灵一起,永闭地底!
  绯衣女子终于没有一丝力气,手指扣着巨石,把全身的重量靠在上面缓缓跪了下去,头抵住石头的封印,沉默之间,忽然用头猛烈的撞击着、用手捶着石门,失去控制的痛哭。额上流出了血,顺着雕刻满符咒的巨石流下,纵横可怖。她肩后缚着的匣子散落,轻轻一声响,那个少年的头颅滚落出来,依然是保持着温和淡定的笑容。
  十年未变。
  一直以来都那样冷漠骄傲的女子,就这样在漫天的白骨劫灰中,毫无掩饰地失声痛哭。
  轰隆的巨响继续从高处传来,巨石沿着台阶滚落下来——那是天心月轮被摧毁后、引起的神殿全面倒塌。一切都摧毁了……无论神力还是恶灵。今日,是清算所有罪孽的一天吧?
  那个从神殿里奔逃出来的绝美女子完全没有听从萧忆情的警告、往远离圣湖的方向奔逃,反而径自冲到了湖边,目睹了方才惨烈的一幕,瘫坐在圣湖边上。显然也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明河甚至没有哭,只是眼睛空空洞洞的看着前面的湖底——
  干枯的圣湖一片雪白,那是无数的骷髅和骨架铺满了地面,带着几百年来不见天日形成的幽暗,那些骷髅带着黑洞洞的眼窝、张大了口静默地仰对苍天,那凝固了几生几世的怨毒终于在一刻的尽情宣泄之后永远平静。
  最尽端处、那一道万斤闸门死寂的封在那里,阻断了阴阳两界。
  神殿还在继续坍塌,不时有碎石落到她身上,然而明河毫不闪避,眼睛空空荡荡。
  湖底,累累灰白色的骸骨中,祭司没有头颅的躯体横在那里,然而腔子里却没有多少血流出——仿佛身体里的血、都已经被那些恶灵撕咬殆尽。离那个新倒下的尸身不远,是少年温和微笑着的人头,面容一如十年前。
  天色已经微微透亮,淡蓝色的光散落下来,那些苍白的劫灰在光里飘转着,消弭毁灭。
  看着眼前这一切,仿佛也终于筋疲力尽,听雪楼主苍白着脸咳嗽起来,手指用力捂住嘴角,然而暗红色的血还是淅淅沥沥洒落。
  迦若…迦若。我答应过的,总算还不负所托。
  我们都是能狠下心来的男人,彼此都能为了自己的想要的东西而不惜一切——但是,唯一牵挂的就是那些会为你哭泣的人。知道她们即使能洞彻过去未来、拥有举世罕匹的力量,却依然是个女子、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样惨烈的计划——所以,你才会先下手制住了拜月教主吧?不让她亲眼看见这样的一幕,那便是你所能做的最后的回护。
  然而,终究这一切、都还是不得不在我们最不希望看见的人的眼前进行——如今青冥这样的痛哭、明河这样的死寂,在幽冥那一边的你、还能感觉到么?
  你的心底,是否也会感到一丝的歉疚和绝望?
  原来,就算尽了全力,还是有些东西终究无法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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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混乱初起的时候,孤光下意识的和绯衣女子一样、往神殿方向奔过去——然而空中弥漫的恶灵们在叫嚣,盘绕在半空,一阵欢庆之后便蠢蠢欲动的开始攻击起最末一些还停留在月宫内的拜月教子弟。
  天色刚刚蒙蒙亮,苍白一片,天光穿透了那些漫天的劫灰射下来,在光影中,仿佛那些恶灵有些畏缩,但是几百年的禁锢刚解除、它们依旧在狂欢中沸腾着,四处寻找可以吞噬的对象。
  弟子们四散奔逃,然而哪里是那些百年恶灵的对手,在漫天劫灰中,不停地有呼号声响起,空气中有看不见的恶灵缠绕过来,肆无忌惮地噬咬。那些奔逃不及的弟子跑着跑着,血肉便已经消融,最后只余下白森森的骨架扑然倒地。
  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青衣术士凛然住脚。
  为了获得力量,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然而此刻面对这样的境况、身为拜月教的左护法却无论如何不能扔下自己的子弟们不管。因为他拥有着比眼前这群人更大的力量,那么,此刻他就要担起更大的责任——
  “往日出方向跑!去青龙宫门!”肩后的灭魂剑跳出了剑鞘,跃入他手中。青衣术士蓦然拦在一群慌乱奔跑的弟子面前,一剑割断了那些追上来的恶灵,厉声大喝,“不要回头看!不要在阴影里!快跑,去青龙宫!”
  灭魂剑一出鞘,仿佛感知到了这个人身上灵力的强大,漂浮的恶灵们陡然都被惊动,瞬间向着孤光扑了过来。
  “快走!”弟子们都已经奔逃尽了,孤光看到了不远处的烨火——这个红衣的女子因为手脚上还带着镣铐,行动艰涩。青衣术士探过身去,手指划落,不知道念了什么样的咒语,嗑啦一声,沉重的镣铐完好无损的从烨火手上脱落。
  “快走!——趁着人多慌乱,回山下的听雪楼去。”烨火还没有回过神来,耳边听到了这个拜月教左护法低低的嘱咐,然后,她的肩膀就被猛然推了一下——耳边,一个恶灵正呼啸而过,一口咬空。
  烨火抬头震惊的看着这个青衣术士,然而孤光已经来不及再嘱咐什么,那些漫天漫地的死灵扑了过来,白森森的牙齿咬向他的身体,转瞬间将他湮灭在灰白色的灰尘中。
  风里那样巨大的阴邪力量,让学过术法的烨火不寒而栗。
  ——那是、那是什么样可怖的凶灵被释放了?那种力量居然弥漫于整个天地之间,足够打破这个阴阳界的平衡!
  “快走!”缠身的灰白色中,灭魂剑努力划开一道口子,孤光回头看到烨火还怔怔站在那儿不走,不禁厉声大喝,同时一连串的劈杀那些汹涌而上的恶灵,“还不快走!”
  然而,只是一个分神,他左腕就被一只乘虚而入的恶灵咬住,森森白骨都露了出来。
  “我来帮你!”烨火猛然一顿足,抬手从路边的菩提木上折下一根枝条,念动咒语,指尖弹出之处,树枝顶端登时燃起一点碧荧荧的火光,“金华冲碧!”
  龙虎山女弟子清叱一声,手腕划出。那一点碧火刺入浓厚的白雾里,忽然间激起了半空中莫名的动乱。那些围绕住孤光的死灵们被灼烧着,惊叫着散开来。
  烨火趁着这个空档一个箭步抢入,和孤光背向而立,面对着身周立刻去而复返的恶灵。
  “喂,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你会成为累赘的——”虽然感到背后的压力大减,然而孤光看着眼前无边无际围上来的恶灵,眼神却是忧心忡忡。天,难道张真人座下的弟子都是如此单纯的近乎傻?这个烨火,居然和弱水那个丫头一样的脾气!
  “谁说我一定会成为累赘?”菩提枝划出,噗地一声刺穿了一个扑上来的恶灵,然而文静的烨火眉目间却是少见的执拧,她手腕不停顿的刺出,瞬间身前犹如树林婆娑,菩提木织成了重重屏障,将那些死灵阻挡在外,“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拜月教放了这些东西出来?这是——”
  她没有精力再说下去,因为那些呼啸而来的恶灵已经让她分心乏力。

  “喂,你得先走——”半晌的缠斗,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阴毒力量,灵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被恶灵们咬伤的地方痛入骨髓,然而孤光强自支持着,对背后并肩作战的红衣女子道,“听见了没?你给我先走!我答应了萧楼主让你返回听雪楼……”
  然而,说出话后半晌,却没有听到烨火的回答。
  孤光一惊,奋力一剑逼退自己身前那些恶灵,不顾它们再度尖啸着扑上,转过身去拍了一下烨火的肩膀:“喂,我和你说话呢,快走!”
  烨火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眼神是直直的,然而手上的枝条却是毫不停顿的刺出,迅速无比,竟然不因长时间的剧战而有所停滞,看得拜月教的护法都暗自称奇。
  然而,在他的手接触到烨火的瞬间,那个红衣女子忽然仿佛失去了平衡,瞬间委顿。
  “喂喂!”孤光猝及不防,连忙伸手挽住她,然而烨火身子虽然倒入他怀中,眼神直直的,出手却居然一丝一毫都不受影响!依然是那样迅捷无比的一剑剑刺出,在身前织出一片青色的帷幕,阻挡着那些想要扑过来的恶灵。
  “七返闭心术?”看到眼前烨火的情状,青衣术士脸色大变,脱口低呼。天,这丫头…这丫头疯了吗?!居然为了保持斗志、不惧任何伤痛,封闭了自己的五蕴六识?
  为了让自己不成为累赘,这样勉强而战——这个丫头疯了么?青衣术士的眼前一个恍惚,陡然间闪过的是蓝衣少女同样明媚的笑靥、和那一朵纯白的梦昙花。
  短短一刹间的震惊,然而孤光背后那些恶灵已经汹涌而来,咬住他的后颈。孤光扶着烨火,一时间居然腾不出手来。然而,忽地感觉到了什么,那些恶灵有些惊惧的松开了口。
  孤光抱着烨火,手指下意识的攀上自己颈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硌痛他的掌心。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脖子里挂的那颗宝石握在手里——
  月魄。对了,还有这颗月魄,他居然忘了。
  是你么?迦若?……这些恶灵是你放出来的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然而,青衣术士已经来不及思考,他把月魄佩在烨火身上,一手扶着失去知觉的女子,一手提剑站了起来,一天劫灰纷纷扬扬而下,他眼里忽然有了决断的光。
  “嗯……我们一起杀出去罢!”对着已经听不到的烨火轻轻说了一句,孤光嘴角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握紧了手里的灭魂剑,“我把你送回到那个叫弱水的丫头身边去。”
  在两人起身的时候,青龙宫门边忽然也是一阵骚动——仿佛有什么人居然逆着奔逃的人流、反而向这个充满了阴邪恶灵的月宫内部冲过来!
  “啊!师妹!”冲入月宫的是一青一蓝两个男女,当先冲入的蓝衫少女一眼看到他怀里的烨火,脱口欢呼出来,然而眼睛随即看到了他身上,欣喜的意味层层泛起,简直是跳跃着奔了过来,“啊,是你!——你救了烨火,你多好啊!”
  那样明艳照人的笑靥,看得孤光瞬忽间又是一个恍惚。青衣术士一直阴郁冷沉的眼里,也有浮现出不由自主的笑意。
  那个笑容仿佛是明灯、瞬间照亮他长年灰暗的心境。内心仿佛有什么一直不解的问题豁然开朗——原来,枉他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追逐最强的力量,即使有一日真的能够独步于天地间,然而又怎能及得上眼前这纯白梦昙花般的笑靥?
  “萧楼主在哪里?!”然而,一起杀入月宫的碧落,却在此时急急冷漠的询问,将孤光瞬间恍惚的神志重新拉回,“我要杀了迦若!”
  “在神庙——”想起萧忆情和舒靖容,孤光眼里陡然雪亮,心中突地一跳,不知道是什么样不祥的预感。他回头看着神庙方向,忽然间、听到了隆隆的低沉响声,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了,整个灵鹫山都颤抖了起来!
  “天!”孤光脱口惊呼,发现不知何时空气中那些飞散的恶灵都舍弃了他们,迅速的往圣湖方向云集,密密麻麻的、在湖上方织成了浓厚惊人的白雾,云雾最浓的核心里,仿佛有什么不停地移动着,带动那些恶灵往前走去。
  碧落已经展动身形,向着圣湖方向掠了过去,浑不以那些可怖的恶灵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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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切都忽然沉寂下去了,天光从云层后透出,丝丝缕缕照射下来,笼罩天地。
  那些劫灰依然在空中飘浮着,然而不等落到他们衣襟上,就纷纷在半空的光与影中湮灭了踪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萧忆情站在圣湖底上,四顾白骨累累,一眼望不到边际。
  眼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恸哭的阿靖,身后是失去了魂魄的明河——而他一个人站在这茫茫的白骨荒原之间,陡然间仿佛有什么极度悲凉辛酸的利剑,一分分刺穿他的心脏。蓦然感到说不出的痛苦,听雪楼主捂着心口弯下腰去,却依然不说一句话。
  当所有的语言都已经无能为力,他已不求再在她的面前分解一言一语。
  在灵鹫山顶听到迦若合盘托出最终的计划,并开口请求他的援手时,他内心瞬间的震动无以言表——对于一个已经操控天地、俯仰古今的人来说,有什么还能值得他为之付出这样放弃永生、永闭地底的代价?或者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然,那是佛家的慈悲,不料却在这样操纵邪术的大祭司举止中真正的实现。
  那一刀,是他对于那个不知道是青岚还是迦若的大祭司的允诺——那样毫不迟疑毫不留情的绝决,正是出于对这个最强对手最由衷的尊重。
  挥刀斩首的瞬间,头颅脱离身躯飞出,听雪楼主听到了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多谢。”
  然而,那一句话,和迦若脸上最后如释重负般的微笑,只有他一个人听见和看见。迦若…迦若,想不到,在这个世间,最了解你的,到头来竟然还是我。
  只是,又如何对她说明这一切。抑或,说了也无济于事——已经是在她面前亲手砍下了那个人的头颅,将她的青岚永闭地底、永世不得超生。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动手,看着夕影刀齐肩掠过那个人的身躯,看着人头如同流星般划落!
  她即使了解了真像,无法再责备他什么,但是心里那样的阴郁却永远不会再散去。
  ——那将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再逾越的鸿沟。
  阿靖,阿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毫不掩饰的痛哭,放下了一切刺人的骄傲和自卫的矜持,就像一个迷途小孩一般的恸哭。你的真性情,从未在我面前这样的流露过。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迦若对我说过、那日你没有下灵鹫山,是因为得知了“青岚”十年前的死讯而神志溃散;然而,现在为了“迦若”的死,居然还是能让你这样崩溃般的失态——
  到底,在你内心里,也从来没有法子将“青岚”和“迦若”两个清楚地区分开来吧?
  和那个大祭司一摸一样啊。
  心里的痛苦仿佛一把利刃,慢慢将胸臆切成两半,听雪楼主剧烈的咳嗽起来,俯下身去用手紧紧捂着嘴,然而暗红色的血还是从指间淅淅沥沥洒下,滴入地上的森森白骨。
  “站直了,孩子。”陡然间,仿佛有清风吹来,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柔声嘱咐,恍惚而温婉,犹如回声,“好孩子,别对任何事低头啊。”
  萧忆情蓦然抬头,四顾,然而满目白骨,哪里有半个人影。
  “斩下我的头颅吧,萧楼主。我会把你母亲的遗骸怀给你,并让她得到解脱——所有的恶灵都会追逐着它而去,然而,令堂的魂魄却决不会……因为她看到了你,必不会为任何东西而离去。如果你感到有清风绕你三匝而去,那么便是令堂魂魄归来,再入轮回。”
  陡然间,记起了迦若的话,听雪楼主脸色再也忍不住的改变,脱口叫出声来:“母亲……母亲!是你么?是你么!”
  没有声音回答他,只有清风缓缓拂面而来,温柔的吹去散落在他脸颊上的乱发,然后,果然如迦若所言、绕他三匝。
  风里不再有那个温柔的声音,只是渐渐远离,消失无踪。
  萧忆情失神的站在湖底中,眼前白骨森森,却不知道那一具才是生母的遗骸。即使他独步天下、翻手为云覆手雨,如今站在这里,母亲的尸骨就在眼前,他却依旧无法为她收敛!
  然而,他依旧站直了身子,虽然咳嗽着、却绝不再弯腰。

  “楼主!楼主!”出神之际,耳边忽然听到了人声——这一次,是确确实实的有人在叫他。熟悉的声音,那是——?
  萧忆情不自禁的循声看过去,一袭青衫入目,看到了圣湖边上佩剑携琴的剑客。
  微微意外,听雪楼主不禁苦笑了起来——是碧落?居然碧落会不听他最后的安排、为了他一人一剑杀回月宫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要知道,在他以往的判断来看,这个为了诺言而勉强俯首为自己所用的天才剑客,本该对自己忠心有限,更何况、他毕生要寻找的那个女子小妗已经死于幻花宫水底神殿,他内心早该毫无羁绊——这次逢到他大劫难逃,这个人十有八九该趁机离开听雪楼才对……可如今,完全和他意料的想法、碧落竟然生死不顾的单身闯入月宫来!
  他难道不怕拜月教大祭司那样可怖的术法?要知道、一人一剑闯入这个月宫,分明是有死无生的事!难道……是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
  看见地上横倒的白衣祭司的尸体,再看到萧忆情抬头看过来,仿佛终于确定了楼主安然无恙,碧落长长舒了一口气,眉间积聚着的杀气陡然消散,微笑起来,单膝下跪抽剑驻地:“恭喜楼主手刃强敌、一统南疆!”
  那样的恭祝,却仿佛一柄利刃陡然插入萧忆情心中。胸口沸腾翻涌的血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身子微微一倾,“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血方溅落地面,听雪楼主的身子却蓦的挺得笔直,眼神冷凝,忽然,右手中刀光一闪,左腕中已经被割了一道,流出血来。
  殷红的血一滴滴急速渗入圣湖地底的泥土,萧忆情仰头苍天,一字一字对着天地说出誓约:“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萧忆情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听雪楼人马不过澜沧、绝不犯拜月教一丝一毫——如违今日之誓、永世不得超生!”
  碧落惊住,此刻才看见远处的绯衣女子——他的脸色里有无法掩饰的震惊:靖姑娘…靖姑娘居然在痛哭?这个那样骄傲、那样能干犀利的女子,居然在痛哭?!
  眼前白骨森森,天高地广,然而听雪楼的大护法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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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七:拜月教之战·同归(17)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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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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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光,我负你。”天色已经黄昏,站在月神殿坍塌的废墟中,手指触摸着横倒的巨大石柱,慢慢将这个巨大变故的前因后果给同盟者讲述了一遍,听雪楼主脸色有些黯然,“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已经让贴身弟子将失魂落魄的教主扶入白石屋子休息,同时下令那些暂时迁往半山行馆居住的弟子不得擅入月宫,这里的一切都是相对隔绝的——在这之前,他们一定要做好这一场浩劫的清理工作。
  青衣术士站在神殿里,手指间握着一片镶嵌着蓝宝石的玉石碎片——那是天心月轮的残片,如今灵鹫山上月沉宫倾,神殿坍塌圣湖枯竭,一切,仿佛都是末世般的景象。
  孤光的眼睛有些茫然,看着湖中那样累累的白骨,甚至有些悲悯的意味:原来,迦若祭司不惜以身相殉、付出永闭地底代价的,居然是为了永久的封印这些恶灵。一直以为是驭使邪恶力量、用阴毒术法操纵南疆的大祭司,竟然有着这样的愿望……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便是魔渡众生。
  那一句话,他在大祭司书房的一个神龛上看见过,如今,他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即使化身为魔、也要渡尽众生——迦若、或者说青岚的心里,居然还有这样隐秘而坚定的愿望。
  正在自己出神,所以听得听雪楼主这样的话,孤光一时反而有些茫然。他的眼睛,还是看向湖底的方向,下意识反问:“……我要的东西?”
  “迦若祭司所有的灵力,都随着那群恶灵永闭地底——你即使吃了他的躯体,也无法再继承他的力量。”望着一片白骨的圣湖,萧忆情的声音里第一次有茫然空虚的意味,“我无法做到我承诺给你的了。”
  “哦。”仿佛这时才想起自己曾经和萧忆情订下的密约,孤光脸色微微一凝,脱口应了一句,眸中浮出了不知是失落还是欢喜的神色。
  “但我必然想法弥补——你还要什么,只要听雪楼能办到、萧某无不尽心竭力。”第一次无法兑现诺言,听雪楼主人的语气里,也有了歉意,许出了这样的承诺。
  然而,孤光对于这句话似乎丝毫没有大的反应,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句话可以给自己带来如何大的权力——他的目光只是一直的看着远处圣湖底的人影,忽然笑了笑:“其是我该谢你——我现在得到的东西已经超过我原先预想的。”
  萧忆情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却是圣湖底下的几个女子身影:绯衣,蓝衫,红裙,在苍白黯淡的一片尸骨中分外鲜丽。
  绯衣女子依然将头靠在那万斤的巨石上,一整天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凝固的石像。在她身边,是随后进入月宫的两名女弟子——烨火和弱水。
  然而本来平静的烨火、在和师姐赶往这里后,一眼看到滚落在地的少年的头颅——那岩山寨里的回忆蓦然苏醒,红衫少女捧起人头失神的盯了半晌,崩溃般地痛哭起来。旁边的弱水不知所以,劝了半日也劝不住,只能呆呆的陪在一边,看着平日里文静的师妹失态地大放悲声,又转头讷讷地看了旁边的面如死灰的靖姑娘一眼。终于不知做什么才好,弱水的眼神下意识的往孤光这边看了过来,仿佛求助一般。
  漫地的悲苦中,只有这个蓝衣少女的眼眸是明净的,那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幻灭和复生的婴儿的眼睛,纯白得有如那朵梦昙花。
  “什么独步天下、无上灵力,即使有了这些又如何?那样睥睨的一生、最后还不是难逃那一日——迦若就是最好的明证了。”看着这令人断肠的一幕,青衣术士眼里却是平静的,仿佛悟得了无上奥义,“能驭万物而不能驭一心,能降六合而不能护一人——这一切,原来并不是什么力量的高低能够决定的。”
  孤光微微笑着,平日的阴郁冷狠仿佛冰雪般消融,他抬起手来指着圣湖底下那一袭蓝衫,仿佛誓约一般、对着旁边的听雪楼主轻轻道:“我尽这一生所拥之力、只求能让她永不会如身边那两个女子一般。”
  萧忆情的眼眸忽然微微一黯,没有血色的唇角浮出惨淡的笑意:“好奢侈的愿望。”
  “不要以为连你和迦若作不到的事,我便不能做到。”青衣术士侧头看着他,眼眸里有淡定、有自信,同样也有淡淡的悲悯,“萧楼主,其实,在这一场‘灭天之劫’里,真正被毁掉的不是迦若祭司、而是你们两个人中龙凤。”
  那样平淡的话语,却刺的听雪楼主手指一震,然而沉默许久,看着如血的夕阳,萧忆情的声音却是萧瑟的:“从未开始,何谓完结?”
  他看着石闸前垂首漠然而坐的绯衣女子,看着她额上流下的血,看着如铁一般矗立在湖底尽头的闸门,忽然咳嗽了起来,问:“明河教主如何了?”
  “也完结了。”孤光的回答淡漠而简单,“她失了魂魄。”
  “哦……”听雪楼主咳嗽着,望向那道隔断阴阳的闸门,目光复杂的变幻着,蓦然轻轻叹了口气,“她若是这样,就枉费了迦若这一番苦心了——”顿了顿,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萧忆情转过头,对身边的拜月教左护法缓缓道:“请你将这句话转告给你们教主——”
  “告诉她,迦若真正害怕的、是他自己。
  “所惧怕的、并不是圣湖底下那些怨灵。永远封印那些恶毒的力量,虽然是他的夙愿,却不是他采取如今这样惨烈计划的原因——
  “他怕内心里青岚记忆和感情的复苏和侵蚀……他其实已经分不清自我和外身了。他害怕再这样下去,然而又无法控制——然而,明河是他倾尽一生之力守护的,他怕最后这样身不由己的转变、最终会成为对她无可挽回的最大伤害。
  “所以在‘青岚’的记忆完全侵蚀内心之前,他选择了永闭地底。
  “那是他最后能做的、唯一的‘护’了。
  “我也不得不佩服他……虽然他几可为我这一生至今遇到最强的敌手。然而他内心精神力的强大、连对于自己都毫不容情,却是让我甘拜下风。”
  听雪楼的主人缓缓说着,语气不惊轻尘——这个以迦若为最强对手的人,此刻说出的话却仿佛是他毕生唯一的知己。看着孤光震惊的眼神,萧忆情唇角却浮起一抹悲悯的笑意,微微颔首:“你去把这些话告诉你们教主——告诉她,迦若是多么的希望她能够无忧幸福的活下来——若理解他舍弃她永闭地底的原因,她便该好好活着。”
  “其实,他已尽力——然而想不到依然无法护得明河周全。孤光,希望你能比我们都强些,能好好守住你需要守护的人。”一边说着,听雪楼主一边已经缓步走下神庙废墟的台阶,远山上吹来的清风掠起他的发丝,看向圣湖底下累累白骨中那一袭绯衣,他的眼睛有了无法言表的悲痛的意味。

  然而听雪楼的主人只是径自走下祭坛,对着台阶下侍立一边的碧落、淡淡吩咐:“已经发讯通知钟老那边了么?要他们先不要拔营走人,今晚我们两人就随他们一起返回洛阳。”
  “我们两?那靖姑娘呢?”碧落怔了怔,脱口问。
  “她不会跟我们一起回去了。”萧忆情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惨痛,然而在下属面前立刻被掩饰住,只是淡淡道,“由她一个人留在南疆吧。弱水和烨火毕竟不是门下弟子,她们什么时候愿意走由她们自己决定——拜月教不会为难她们。我们走自己的好了。”
  “……。是。”震惊于楼主此刻的从容镇定,碧落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萧忆情。”站在祭坛上,看着拂袖离去的听雪楼主,终于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然而,在看到白衣楼主应声回头时,孤光仿佛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的,顿了顿,终于轻声问,“你真的要放弃了?”
  “由不得我不放。”听雪楼主微微咳嗽着,清俊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深深的疲惫,长叹一声,“这些年…这些年,想要抓住的那只手总是我伸出的,她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推开。这一次,不由我不放手了——我怎么和青岚比?他已经死了,我怎么能再和不知道算是迦若还是青岚的那个人相比?”
  他再度咳嗽起来,然而却是笑笑转头,将手巾收起:“何况,一直伸着手,我也累了。”
  看着他重新转过身去,孤光的眼神投降湖底白骨中那一袭绯衣,忽然讷讷道:“那个十年来撑着她的柱子倒了……你如果这时候也放手,她、她恐怕就完了。”
  “孤光。谁也救不了谁的。”不等青衣术士的话说完,萧忆情的语调却是淡然的响起,听雪楼主站在台阶底下回眸反顾,神色冷如冰雪,“人必须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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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暮色笼罩大地的时候,圣湖底上却是一片火光,宛如红莲盛开。
  “抱歉,无法识别出令堂的骨殖,只能在一起一同火葬了。”将所有的白骨拢在一起,搭了一个个塔形的堞堆,孤光看着白衣楼主执着火炬,俯下身点燃了白骨下的木材。火烈烈燃烧起来,由下而上透了上去,将那一堆堆的骷髅吞没。
  夜色里,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莲花。焚尽三界邪恶的红莲烈焰。
  烨火尚未从悲痛中恢复,而弱水却已经赶来,站在火堆旁,默默念起了超度经文。
  萧忆情一袭白衣如雪,火炬明灭映着他苍白清秀的脸,听雪楼主眉间的神色却是复杂的看不到尽头,怔怔望着那一堆堆的白骨在烈火中焚烧为灰烬。夜风吹来,绕着火堆旋舞,有片片的飞灰吹到人脸上,宛如劫灰一闪而灭。
  ——这其中,有无母亲宛然长逝、湮灭入轮回的芳魂?
  原来,一切,都不过如此而已……都不过如此而已!
  “事已全毕。我们走吧。”将火把扔入最后一个白骨的堞堆,萧忆情再也不看那些死去的骨殖一眼,回首对着碧落招呼,眼神冷冽,“不要让钟老他们久等。”
  “真的…真的不和靖姑娘一起走?”碧落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度问了一句。然而很快就看到因为这句话、让楼主的眼睛冰冷如雪,萧忆情不发一言的转身走开。听雪楼大护法暗自叹了一口气,只好跟着转开了身子。
  话是斩钉截铁的落下,萧忆情最后望了一眼夜色里那一袭绯衣,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走了过去,站到那个女子身侧,静静看着她。
  阿靖还是没有抬头看他,她已经安静下来,不再哭泣也不再呼喊——然而这样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让他这个知她甚深的人暗自心惊。她的手按在巨石上,已经冰冷。却仿佛固执地想通过这块厚厚的石头、来感知阴阳那一面的灵魂的讯息,不肯放下丝毫。
  “我走了。”安静了片刻,他终于俯下身,淡淡说了一句,然而对方没有反应。顿了顿,他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继续道:“你以后一个人,自己珍重。”
  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仿佛死去一般的安静。
  萧忆情的眼里,依然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丝丝缕缕泛起——她以后会如何?难道就抱着这个残破的颅躯终老、然后化为身侧满地白骨中的一具?他能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呢?
  那个瞬间,这种深沉的无力感迎面击来,几乎将叱咤半生的听雪楼主击倒。
  “以后如果要杀我报仇,就到洛阳总楼来——你知道我的密室在哪里、也知道我什么时候发病。”又是半日的沉默,萧忆情终于再度开口。他的眉目之间,弥漫着说不出的萧瑟和冷意,然而话语却是平静得出奇,“我时日无多,希望你能在我活着的时候趁早来。”
  绯衣女子把额角抵着冰冷的巨石,上面密密篆刻着的经文符咒印入她光洁的额头,混着鲜血,形状可怖。有一滴热血,从额角流下,淌了很久很久,才划过她清丽苍白的脸颊、停在腮上,在晨曦的冷风里渐渐冷凝如冰。
  萧忆情低头看了她许久,胸臆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呼啸着、要挣脱出束缚压抑而喊出来,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抬起手去、轻轻拂过她的脸。手指上沾了那一滴血,放入口中舐去——那样微微的苦涩。
  然后,他再也不看她,转身离去。他也已尽力,若她无法自救、那么也便是如此了。
  “我这里有梦昙花。”然而,在看着萧忆情走过身侧的时候,孤光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默默摊开了手——手心里,是小小一袋幻力凝结而成的花籽——汲取人内心的记忆而绽放的梦昙花。
  “不要让这几日的事情、成为你们之间永久无法逾越的深沟——让人中龙凤这个神话破灭,真是遗憾。”青衣术士的眼神飘忽而诡惑,看着萧忆情神色一动,停下脚步,“我也想知道、那样女子心里开出来的花,是不是血色的蔷薇?”
  萧忆情的眼神也有些飘忽,看着那包花籽,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起。
  “都忘了吧……对她来说,忘了反而最好。那样惨酷的记忆,有生之年如果都时刻记住、那的确是生不如死。”孤光的神色虽然阴郁,然而眸中依然有一丝的诚意,他的眼光,看向了不远处那个绯衣的人影,“——你该知道靖姑娘心里的结是什么,而这样的收梢让那个结成了一个死结,只怕再也无法解开。我们来让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如何?——现在有这个力量。”
  萧忆情不答,眸中神色复杂激烈的变幻,片刻间的沉吟后,手指忽然加力,只是一搓、将那些幻力凝结的花籽碾的粉碎!
  “不行。”听雪楼主长长吐出一口气,冷然转过头去,“青岚心念生死如一、迦若倾尽一生之力——那是天上之爱,凡人如我、只怕永远无法做到。这一切,怎能用这些术法来轻轻抹去、就当没有发生?怎么能够当作没有发生!”
  “阿靖宁死都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做——虽然她已永不会原谅,但至少希望、她还不至于鄙视我。”
  白衣如雪,听雪楼主扬长而去,只留下那样决然的话犹在耳畔。青衣术士有些意外、又有些发怔,看着离去的人中之龙,不自禁的唇边漾出一丝笑意来。

  “哎呀!萧楼主!你、你好好再劝劝靖姑娘……别走!”超度的经文还没念完,看到这样诀别的一幕,弱水再也忍不住的叫了起来,奔过来拉住孤光的袖子,急急摇晃着,“你也劝劝他们啊!别、别让他们两个就这样分开!——”
  “喂,别拉、别拉!……我袖子都要破了。”孤光叹着气,把自己法衣的袖子从女孩抓紧的手指中小心抽出,看着远去的人,眼睛里却有淡淡的敬意,颔首,“如若他方才接受我那样一劳永逸的安排,我也不打算用这个真正能有希望解决问题的法子了……”
  “啊?你真的有法子?”弱水惊喜的跳了起来,再度抓着他的袖子想问,然而孤光已经抢先一步把袖子事先抽开,“我知道你一定会想法子的!你多好啊!”
  青衣术士侧过头,在夜色火光中看着蓝衣少女明媚的笑靥,心头忽然间也是一朗,笑了。
  “希望这个法子能管点用吧。”将那一块号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魄从袖中拿出,握在手里,孤光喃喃的叹了口气,红宝石如血般在火光里闪亮,妖异而神秘,“这块月魄伴随了迦若祭司多年,应该凝聚了祭司的心神——”
  俯视着手心里那一块月魄,拜月教左护法手指缓缓握紧,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手心里传来的幻象:“我试试将其内的‘记忆’读取出来展现给舒靖容看。希望,她能知道迦若最后真正的心愿、知道萧楼主那一刀的原由。”
  “嗯,靖姑娘是个很讲理的人!不会再怪萧楼主的。”弱水满含希望的看着他,用力点头,然而眉目间却是依然忧心忡忡:“但是你们教主可怎么好……她好可怜。听了你转述的话,她虽然开始肯吃东西了,但是眼睛…眼睛里面像空洞了一样,看上去真可怕。”
  “那是没有办法了……魂飞魄散,要我如何设法?”孤光叹气,有些无奈的摸摸弱水的头发,“——丫头,你以为我真的有起死回生之力啊?”
  弱水咬着手指,却忽然间眼睛亮了:“迦若只剩了躯体,青岚只有头颅……如果——!”
  蓝衫少女欲言又止,低下头去,迟疑的皱眉:“哎呀,这等奇怪的念头!……师傅知道了一定要狠狠骂我,说我要入魔道了。”
  怔了一下,孤光恍然间明白了这个女孩眼光里的含义,大大吃了一惊,然而目光瞬间雪亮,脱口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是不死不活的法子我还是有很多的啊……好,就是这样!”
  “嘻。这可不是我告诉你的啊!”弱水见孤光已经会意,欢喜的笑了,拍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念头!师傅也不会怪我了。”
  “水儿。”看到她的笑靥,孤光眼神却忽然一凝,唤道。
  “嗯?”毫无察觉对方称呼的改变,仿佛听得自然而然,弱水应了一声,询问的看他。
  孤光的神色却是凝重的,看着夜色中明灭不定的火,忽然缓缓问了一句:“如果你师傅说我是个邪道妖人,那怎么办?”
  “可你不是坏人……”弱水怔了怔,神色也黯淡下来。垂下了眼睛,想了想却是这样回答,坚定如铁,“那么就是师傅说错了。”
  取舍之间,居然如此毫不迟疑。难怪那朵梦昙花,会绽放出雪一样的颜色。
  孤光点点头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抬起手指,掠过她额前垂落的发丝,慢慢拢上去。忽然微笑着俯下身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哎呀。”蓝衫少女宛如受惊小鹿般跳了开来,脸颊转瞬飞红,“你这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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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真的走了么?”此次从洛阳来的全部人马,已经整装完毕,从灵鹫山下出发,然而碧落微微摇头,依然忍不住叹气问了一声,看一边同样劲装骑马的听雪楼主。
  萧忆情还是在不住的咳嗽——然而,让墨大夫奇怪的是、虽然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斗,归来的楼主、病势居然反而比去之前有所好转。但是大夫一看到楼主眼里的神色,就不由机伶伶打个冷颤——眸中深处、那样郁结压抑的色调,竟然沉重冷硬如铁。
  “出发。”拨转马头,听雪楼主冷然下达指令,马蹄声得得响起,人马开拔。
  离开灵鹫山。离开南疆。离开这片碧蓝天空下、纷乱的过往一切。
  然而,在头也不回地领着队伍离开的时候,心里却有深入骨髓的痛意,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将他的心生生系在了这里,每策马离开一分、就被血淋淋的扯裂开一分。
  “陡彼高岗,汝剑铿锵。
  “溯彼深源,草野苍黄。
  “上呼者苍,下俯者莽。
  “汝魂何归?茫茫大荒!”
  “……”
  隐约间,听到有歌咏之声从灵鹫山顶的云雾中飘来,悲凉凄切,仿佛回声一般缥缈不可琢磨,一阵一阵随风吹散入耳畔。萧忆情猛然勒马,回首看向隐入云中的月宫——那是…那是拜月教子弟,在为迦若唱挽歌祭奠?
  “呼彼迦若,其音朗朗。
  “念彼肢干,百热俱凉。
  “岁之暮矣,日之夕矣。
  “吾欢吾爱,得不久长?”
  “……”
  果然。果然是迦若的葬礼吧?只是这样的歌词,深味其中哀苦悲凉,又是出自于谁之手?那朵蔷薇,命运的纺锤?——然而那人心丧如死,目前应该依然几不可思想和行动,又如何能再执笔写出这样的挽歌……
  想及此处,他的手几乎握不住缰绳,在天风浩荡中,黯然策马北归,耳边那诵唱的声音如缕不绝:
  “水色深瞳,已敛已藏。
  “招魂不至,且玄且黄。
  “上仰者苍,下俯则莽。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
  永失所爱……然而,死别比之生离,又不知那个更为残酷?
  萧忆情跟着楼中人马一起往北而返——想来,回去正好是洛阳鲜花盛开的时节,然而那样的繁花和繁华,在他看来却已是死灰。
  南疆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透出一种奇异的鲜艳的蓝色,风里有落花和歌声。
  他策马缓缓而归。
  拜月教大祭司死了,神殿毁了,圣湖枯了,白骨成灰,母亲解脱……他所有出征的意图都已经得到了满足,一切仿佛都已经圆满。然而,有谁能知道他在这里输掉了什么?
  他终其一生想守护的东西、却最终如同指间流沙一般划落无痕。

  “兮律律……”出神的时候,前方忽然有勒马的声音,他发觉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仿佛遇到了什么阻挡、不再继续前进。萧忆情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控缰上前查看:“怎么停下了?”
  “楼主……”子弟们纷纷让开,然而居然第一次不畏惧于他的目光,眼里有微笑的光。连在前面带队的碧落,这几日因了红尘垂危而一直紧锁的眉峰也展开了,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也勒转了马头,给他让出路来:“楼主,有人拦路。”
  “谁?”他策马过去,来到队伍前面,然后一句话未毕,忽然怔住——
  前方从灵鹫山上下来的、斜斜的小径上,一袭绯衣如血。那个女子坐在马上,一手控缰,冷冷拦在队伍前进的大道上,苍白憔悴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是淡淡看向这边,眼神似喜似悲、深得看不到底。
  那个刹那,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孤光……是孤光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她回来?
  “恭喜楼主和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归!”静默的刹那,为了打破这样凝滞的气氛,碧落忽然下马,单膝下跪,大声恭祝。
  他的话得到了全体听雪楼子弟的群起回应,所有人纷纷翻身下马,抽刀驻地,齐声共祝:“恭喜楼主靖姑娘平定南疆,同去同归!”
  在那样的祝颂声里,萧忆情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平定着内心什么样激烈的感情。最后,他只是默然策马,缓缓走向她。是的,拜月教一役的开头和结束首尾呼应,竟是皆大欢喜的同去同归……有谁知、中间又有过什么样的悲喜生死如风呼啸而过!
  ——但,无论如何,至少如今,他们还在一起。
  绯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待到他走到身侧时勒过马头,沉默地和他并肩按辔缓行,一起北归。他看见她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勉力压抑着内心什么样翻腾着的情绪。
  澜沧江就在不远的前面,渡过了澜沧,在往北走,便是中原,便是洛阳。
  繁花似锦,繁华如梦。
  生死相随,同去同归——在武林传闻里,在那些子弟眼中,这便该是又一段人中龙凤的佳话了。
  然而有谁知、虽然同归,在两人的心里,却有一些东西永远留在了南疆,再也无法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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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9-26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传完了,老规矩,自己坐沙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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