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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蝴蝶的翅膀

柔福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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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8.寻花

  相继坐下。宗隽先问:“大宋皇帝陛下是何时看出本王身份的?”
  赵构没忽略“大宋皇帝陛下”这一称呼,也能觉出宗隽隐约强调的语气,而之前,他与那两名正式的金使一样,只称他为“江南主”。
  于是微有一笑,道:“张侍郎为阁下拾酒杯之时,其后阁下所说的话证实了朕的猜想。能得张侍郎如此恭敬相待的必是身份远高于他的达官显贵,而纵观大金朝廷,除了阁下,又有哪位青年权贵能这般精通汉语?”
  宗隽赞道:“好眼力。皇帝陛下对本朝情况果然了如指掌。”
  托起侍女奉上的茶,揭起杯盖,让它斜斜地滑过杯口,在瓷器相触所发的幽长清音中,几缕融有强烈热度的雾烟袅袅升起。赵构透过轻雾淡看杯中碧色,对宗隽道:“承让。若阁下真有意掩饰身份,也不会让朕这么快看出。”
  宗隽展眉一笑:“若陛下未能看出,那我此番南下也就失去了意义。但我明白我必会不虚此行。”
  “阁下微服随行,是奉大金皇帝之命么?”赵构问:“大金皇帝对两位使臣犹不放心,故让阁下同行督导?”
  “事实是,”宗隽轻描淡写地说:“我对他们不放心,而大金皇帝随后也自己感到有必要派我同行督导。”
  “如此说来,张通古接受改议内容亦是出自阁下授意?”
  “都是些不损大局的小事,我让他们不必斤斤计较。”顿了顿,宗隽又说:“就像对你的称呼,何必拘泥于‘江南主’与‘大宋皇帝陛下’之分?承不承认,你都是南朝皇帝。”
  赵构呈出一丝淡定微笑:“陈王阁下果然豁达明智。想来你南下目的也不仅限于督导金使,可有需朕略尽绵薄之处么?”
  宗隽亦漫不经心地浅笑:“于私,是另有两个小小目的。一是寻花,一是访人。”
  “哦?”赵构略一扬眉:“寻花?”
  “是。”宗隽举目朝窗外望去,淡视月下花影,道:“腊梅。”
  赵构遂问他:“阁下欲寻何种腊梅?”
  “此事说来话长。”宗隽一笑:“我任东京留守时,有一属下名为乌里台,看中了其部将苏卓府里园中自南朝移来的十二株玉蕊檀心腊梅,便半要半抢地弄到了自己手中。苏卓敢怒不敢言,暂时忍下了这口气,一时也未与乌里台有何冲突。岂料不久后乌里台患急病身亡,临终前把大半家产和那些腊梅都分给了正室所生的幼子查哈,而长子穆伊所得极其有限。那时穆伊见抢来的腊梅无人懂得培植,已日渐枯萎,便劝查哈把花还给苏卓,说:‘你既养不活这花,何不将花还给苏卓,他得了花必会因此感激你,日后再养好了,兴许还会主动剪枝赠给你插瓶,如此一来有花同赏,你们各自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赵构听得颇为专注,此刻颔首道:“这穆伊极有见识,却不知他弟弟会否听他建议。”
  宗隽摇摇头,继续说:“查哈不同意,坚持说腊梅是父亲传给他的,就是他的财产,不会还给苏卓,穆伊也不得过问。语气冷硬,穆伊便与他争执几句,随后搬出府中,独居于城外,平时两兄弟亦不再往来。某日查哈出城打猎,偶经穆伊所居小屋,见那居室异常简陋,便扬声取笑,穆伊听见顿时大怒,遂拔刀相向,两人打了起来。而这时,苏卓正巧带着一批随从路过此地……”
  赵构了然微笑:“想必苏卓亦听说过穆伊建议还花的话,所以此时必会出手助穆伊。”
  “不错。”宗隽含笑道:“苏卓本就颇有功夫,何况又有侍从随行,当即出手将查哈拿下,并在穆伊默许下,一刀结果了查哈。”
  “就这样杀了他?”赵构问:“查哈的家人会服么?”
  宗隽道:“当然不服。他们告到了我那里。”
  赵构笑问:“那留守大人是怎么判决的呢?”
  “我喜欢聪明的人。”宗隽忽地大笑,道:“比起浮躁轻狂的查哈,我更欣赏有头脑的穆伊。再说,苏卓懂得帮助对他友善的穆伊,此举亦得我心。所以我说是查哈挑衅在先,苏卓是助穆伊自卫,两人都无错,并让穆伊接管了查哈的财产。”
  赵构拍案喝彩:“此案阁下处理得甚妙,佩服佩服!此后那梅花穆伊必还给了苏卓罢?”
  宗隽点头,说:“那是自然。不过很可惜,梅花那时已全然枯萎,救不活了。辽阳府中也再无同样的品种,因此穆伊托我日后帮他在南朝寻几株一样的腊梅还给苏卓,我答应了他。”
  “这容易。”赵构引袖一指园内腊梅:“玉蕊檀心朕这园子里多的是,阁下尽可随意挑选。”
  宗隽浅笑道谢。赵构摆手道:“区区几株腊梅何足挂齿。倒是阁下说服大金皇帝将河南地还与大宋之恩,朕一时无以为报,”此刻凝视宗隽的目光忽然有奇异的专注:“若日后有苏卓相助穆伊那样的机会……”
  宗隽亦留意看他,悠悠道:“若事如人愿,陛下可得的,又岂止河南地而已。”
  赵构欣然起身,负手踱至宗隽面前,微笑道:“难得你我一见如故,谈得如此投机,不如就此为两国结下友好盟约,立书为誓,若大事得成,必永世修好,互敬互助?”
  宗隽也站起,神色和悦,却未答应:“我如今并非一国之君,不便为国立约。”
  赵构道:“迟早的事,其实并无区别。”
  “未必一定要立书为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宗隽淡淡一笑,举起右掌,道:“我们击掌盟誓如何?”
  凝眸沉吟,却也不过短短一瞬,赵构颔首道了声“好”,抬手与他相击,“啪”地一声极为响亮,随即两人相视展颜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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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9.解佩

  赵构再命侍女取来御酒,与宗隽坐下对饮,其间婉言再探金国朝局,宗隽却未再多说什么,只道:“待需帮助时,宗隽自会告诉陛下。”赵构便也不好就此细问,须臾转移了话题:“适才阁下说此次南下还欲访人?”
  “不错。我有意拜访两人,”宗隽道,一笑:“其中一人如今已见到了。”
  赵构知他指的是谁,微微抬颌,示意侍女为宗隽斟满杯中酒,心照不宣地迎上他的目光,气定神闲地等他说下去。
  “金人口中的‘康王’和宋宗室常提起的‘九哥’是大金两朝皇帝最大的敌手。不过,若非一位故人对‘九哥’异乎寻常的关注,我对你的印象也许仅停留于几位见过你的兄弟的简单描述上,也不会有要结交你的想法。”待酒斟满,宗隽也不急于举杯,以一手闲握杯身慢慢转动,目光仍落于赵构脸上,似还在细细观察:“在我与她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会听她提起两人,第一个便是你,慷慨请行出使金营傲视敌酋的康王,复国于危难担当起大宋中兴大任的‘九哥’。”
  他目蕴的淡淡笑意有细微的繁复,一系列的修饰辞句并未让赵构觉得有受褒奖之感。赵构暂时不去细品他言辞与表情中的玄机,平静地问他:“这位故人是宋宗室子?”
  “不错。”宗隽答说:“她常在我面前夸你的英武刚勇、高尚气节、冷静睿智,和文明之邦天潢贵胄的优越气度。年轻有为的康王出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辉煌经历是她终日炫耀的资本,已即位称帝的九哥挥师北伐一雪靖康耻是她永世不灭的梦想。”
  眸光随他的话语逐渐暗淡,一丝带着雪意的梅香压过浓郁的御酒气息诡异地袭来,心便这样凉了一下,赵构索然问:“她是谁?”
  依然握酒在手,宗隽有意无意地略向后一靠,目光散漫,神态悠然:“她便是我此次想见的第二个人,柔福帝姬……或者,现在应该叫福国长公主?”
  “阁下跟舍妹很熟么?”赵构冷冷问:“她是你什么人?”
  宗隽朝他举杯,浅笑:“故人。”
  赵构没举杯以应,漠然侧首望向窗外:“舍妹微恙在身,恐不便见客。”
  “手腕上的伤,养至今日应该已大好了。”言罢宗隽自己饮尽杯中酒,再看赵构:“听说她自受伤之日起一直住在宫里,你命御医日夜守侯观察治疗,她现在已基本痊愈。”
  赵构略一笑:“你知道的事颇不少,消息十分灵通。”
  宗隽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从东京送部书给大金皇帝你都如此关心,而今我自己前来临安见故人,连她患病情况都不清楚,岂非太失礼?”
  赵构直身而坐,凝眸看他半晌,忽地再露笑容,提壶为宗隽再斟一杯,然后双手举杯致意。宗隽亦心领神会地依样举杯,两人相对饮尽。
  放下酒杯,赵构缓缓开口说:“舍妹南归后似已将金国旧事全然遗忘,只怕并无与你叙旧的心情。”
  “无妨,但将我来访之事告诉她。”宗隽微笑说:“也许这正是治她失忆症的药引。”
  “她未必愿意想起以前的事。”
  “她不愿想起,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么?”
  赵构抬目:“此话怎讲?”
  “我是说,”宗隽道:“若你让我见她一面,我大概会告诉你一些你想知道的事。”
  旁边烛台上的一支蜡烛此时燃尽,光焰湮灭,一缕青烟如游丝般弱弱浮起。一名侍女忙过来换上新烛,待她点亮烛火,赵构向她命道:“去请福国长公主过来。”
  侍女答应离去。赵构看着宗隽再问:“你说舍妹在金国时常提起两人,另外那人又是谁?”
  宗隽一时不答,反问:“你觉得会是谁?”
  赵构想想,道:“莫非是我们的三哥郓王楷?”
  宗隽摇头:“郓王楷她是会不时提起,但也没总挂在嘴边。”
  赵构奇道:“那还有谁?”
  “我也很想知道他是谁。”宗隽凝视赵构,笑容有公然的暧昧:“她说,那是第一个吻她的人。一个有别于我这野蛮夷狄的完美男人。”
  关于她的粉色回忆在心底轰然蔓延,突如其来的震撼之后是酸涩的触感。赵构垂目,不让双眸透露悸动的情绪,手心和脸上的皮肤一样冰凉,他想他开始理解她的失落与悲哀。
  继续与宗隽把酒言欢,换了些轻松的话题,依然是镇定自若的神情,但说了些什么他却不太记得。
  少顷,侍女回来,禀道:“公主说现在太晚了,她明天再来向官家请安。”
  赵构尚未开口,宗隽便先命那侍女说:“再去请公主,说大金陈王完颜宗隽求见。”
  侍女目询赵构意见,赵构颔首许可,她便重又去请。片刻后又是独自归来,道:“公主说,她从来不见陌生人,何况是金……金……”迟疑着未说完,想来那“金”字后面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赵构浅笑摆首,对宗隽道:“她脾气一向不好,估计一定不肯过来了。”
  “宗隽能烦劳陛下亲自去请她过来么?”宗隽道,言辞间平地多了分客气:“宗隽此行不易,若见不到她,必将深感遗憾。这点,想必陛下能明白。”
  收敛了所有笑意,他的表情显得颇为严肃,这让赵构略觉诧异,也对他们之间发生过的故事倍感好奇。于是终于应承,起身亲自去找柔福。
  她早已紧闭宫门,不理会内侍的通报,只命宫女在门后说:“公主已经睡下了。”
  “瑗瑗,”赵构扬声问她:“九哥亲自来请你也不见么?”
  “不见!”她在里面应道,声音中带有冰冷的愠怒:“一个金人羯奴,无声无息地溜进宫,对你说是金国的王爷,你就信了?还让你妹妹出去见这莫名其妙身份可疑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赵构无奈地笑笑,掉头回去,告诉宗隽:“她还是不愿见你。”
  宗隽长叹:“果真决绝至此么?”然后起身,向赵构告辞,迈步欲离去。
  “陈王阁下请留步。”赵构忽然叫住他:“她只是怀疑你并非陈王,你可有能证实身份的物件给她看?”
  宗隽先是摇摇头,仍然向外走,步履却始终犹豫,走至园中腊梅花间毕竟还是停了下来,折回,自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递给赵构:“把这个给她。”
  赵构接过,见此玉佩为椭圆形,宽近三寸,厚约寸半,正面弧凸,通体以镂空加饰阴线纹雕成。玉料莹润呈青色,图案为一只鹰鹘海东青自天际俯冲而下,地上有一正埋首躲进荷叶丛中的大雁,雕工精细,景象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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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10.雪舞

  柔福乍见此玉佩时的表情是赵构有意探知的事,可她依然倔强地将他拒之门外,使他不得已地命她的侍女将玉佩转交给她,同时亦失去了获得答案的机会。
  这次等待仿佛变得格外悠长。夜空有雪飘下,细白的雪花舞得轻盈优雅,落在他的脸上却瑟瑟地化为一粒粒纤细的水珠,悄无痕迹地迅速,不过是一次瞬目所需的时间。如此反复,不觉已夜深,纶巾半湿,素衣微凉。他坚持站在她宫室外,看她何时将门打开。
  终于宫门轻启,她踏着一泊倾流而出的光亮缓步走来,手里握着那块玉佩,在赵构面前伸手,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还给他。”
  赵构接回玉佩,转目对她身后的侍女说:“把公主的披风拿出来。”
  “不必。”柔福转身,恹恹地说:“我要回去睡了。”
  他当即捉住了她的右腕,拉她面对自己:“跟我去见他一面。”
  她蹙眉挣扎:“我不去!他与你有什么交易?你难道会信他所说的话么?”
  他以臂箍紧她:“该信什么不信什么我自然知道。但若这次你不去,日后必会后悔。”
  她吃惊地停下来,睁目紧盯他,两人对视良久,她才放弃,垂目低声道:“好,我跟你去,但要他离我远点。”
  他点点头,命一旁的内侍先去在梅园中的雪径亭掌灯备座,然后自匆忙跑来的侍女手中接过披风,亲自给她披上,并温柔地拉风帽让她戴好,再与她同往。
  来到雪径亭中,她侧身坐下,不直面数丈外的怡真阁,目光无目的地落在亭外的腊梅枝头。
  宫中依制为徽宗服丧三年,她一身白衣素裙,披风也是纯白的,滚了一圈雪貂皮裘的风帽下露出的小脸白皙纯净,周围悬挂的宫灯外罩与腊梅的颜色也同样应景,微积的雪淡化了其余斑驳的色彩,洁净的素白与她的冷漠静静地与夜色对峙。
  赵构负手立于她身边,举目朝怡真阁望去,见那里的完颜宗隽已得知消息,从容迈步走出阁,却被几名内侍礼貌地挡在离亭约四丈以外,他亦不争,便停在那里,追逐柔福身影的眼神无奈而感慨,如一声幽深低徊的叹息。
  宗隽一瞬不瞬地凝视亭中的女子,赵构知道他在期待她的回顾,而她保持着起初的姿态,连眉目都不曾牵动过,像是已被夜间的冰雪凝固。
  “恨他,就看他一眼,记住他最后的模样。”赵构看着宗隽,云淡风轻地对柔福说。
  柔福像是不太懂这话,略怔了怔,困惑地侧首看了看赵构,沉吟片刻后终于站起,轻轻转身,望向远处的宗隽。
  行动转侧间风帽徐徐滑落,垂于她的肩上,绒绒的貂毛如一圈白雪。她的头发松挽成髻,显露出的玉颈优雅,线条美好。此刻她微抿薄唇,眉色淡远,秋水空?鳌
  与她目光相触,宗隽笑意浅呈,略一侧首,仍目不转睛地看她,同时朝她微微欠身。
  与他默默相视片刻,她忽然闪烁的双眸瞬间潮湿,仓促地背转身,朝着宗隽与赵构都无法看见的方向,然后引袖,似在拭脸上的某种痕迹。
  赵构狠狠地捏手中玉佩,玉佩在手中冰凉。
  “送福国长公主回宫。”他冷冷命令内侍宫女,柔福闻声亦低首转身,朝他一福,再在内侍的引导下启步走出。
  但走了几步,她又停下,回眸轻声问:“九哥,你适才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温和地看她,道:“瑗瑗,我答应你。”
  她不解,挑眉以问。
  他微笑:“我是答应了你曾向我提出的某个要求。”
  她悚然惊觉,看他的目中闪着奇异的光,唇动了动似欲说什么,可终于还是未说出口,默然俏立须臾,然后素色一漩,洁白的身影如云飘去。
  回到阁中,赵构径直坐下,看着宗隽,暂未说话。
  “她几乎还是以前那样。”宗隽笑笑,道:“帮我照顾好她。”
  这说法在赵构听来显得突兀而令人不快,冷道:“帮你?”
  宗隽颔首:“是。因为我以后会正式迎娶她。”
  赵构讶异之下倒看着他微微笑了。
  “你不觉得,和亲是让两国修好的一个有效方法么?”宗隽淡然问。
  赵构道:“可是她已经嫁人了。”
  宗隽嗤笑:“你与她,都没把那驸马当回事罢?”
  赵构一时没反驳,但转言道:“朕不会把妹妹嫁给她恨的人。”
  “恨?”宗隽道:“她的爱与恨向来不纯粹。”
  赵构冷静淡视宗隽眸中异乎寻常的幽亮光焰,问他:“可以解释一下她对你怀有何种不纯粹的恨么?”
  宗隽走至窗前,近处有梅舒枝傲立,枝上承接了脉脉细雪,而花蕾花瓣不着丝毫尘泥,莹洁依然,清香如故,回想刚才那女子惊鸿回眸,冰雪风骨,宛如寒梅,不觉有些怅然:“那时她想要的,是我无法给她的东西。抗拒是她最惯用的姿态,那样倔强,终至怨恨……”  

下一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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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1.初会
  
    一匹汗血马自金京师会宁府城外奔来。马上的年轻男子约二十多岁,着一身伽罗棕衣,系以吐鹘玉带,足着长靴,右手扬鞭,不时挥下,身下的马便越发奔如风驰电掣,黑色长发随着他与衣同色的披肩直直地飘于身后,耳下露出的金色珰珥迎着上午的阳光间或一闪,恰如他隐含焦虑的眸光。
    瞬间奔至皇宫正门前,男子下马,径直走入宫门,守门的卫士上前欲拦,他足下并不因此停留,只扬手亮出一面金牌,神色冷冷,卫士立即退开行礼,恭恭敬敬地垂首唤道:“八太子!”
    完颜宗隽。金太祖完颜旻(阿骨打)的第八子,太祖继后纥石烈氏所出。时值金天会五年(宋靖康二年,建炎元年)五月末,正在辽阳附近的曷苏馆监管函普兄阿古酒完颜部猛安谋克的宗隽忽然接到母后手谕,其上只有寥寥数字:“汝兄薨,速归。”于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会宁府。
    他有七位兄长,但他明白母后所指的“兄”只会是一人——他的二哥,与他及九弟讹鲁同母的完颜宗望(斡离不)。
    宗望是最有为的太祖皇子,自幼时起就长伴父亲身侧,与父亲一起南征北战,长大便成了一名最具威望的悍将,用兵之果敢神速在金国无人能及。完颜旻崩后即位的是他们的四叔完颜晟(吴乞买),亦知重用宗望,此番挥师南征一举破宋宗望便是首位功臣。
    可是,薨,宗望,正值盛年的宗望,在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之际。
    宗隽记得上次见到二哥时他身体强健满面红光,朗声一笑其势震天。“讹鲁观!”他唤着宗隽的本名,一手拍在弟弟的肩上,目光热烈,踌躇满志:“待灭了宋,我让你把你管的猛安谋克迁到中原去,那时你就跟南朝皇帝差不多了!”
    他如愿以偿,夺得了想要的中原,但却在此时诡异地死去。
    他怎么死的?因何而死?
    宗隽迈步急切地朝母后所居宫室走去,他想他应该可以在她那里找到答案。
    还未进门,远远窥见一角身影,他便扬声唤道:“母后!”
    一位中年妇人转首朝门外看。岁月与忧伤爬过她皮肤,碾出了细细痕迹,不着脂粉的容颜憔悴暗淡,在听见宗隽呼唤的那一瞬曾经美丽的双目才掠过一抹神采。
    看见他,她便笑了:“讹鲁观。”
    宗隽走过来拥抱母亲,然后仔细打量她。她穿的天青色左衽短衣与锦裙简单素淡,用的是寻常之极的布料,头上戴着“玉逍遥”,以皂纱笼髻如巾状,散缀于上的玉钿细碎,色泽平平。
    “母后,”宗隽蹙眉:“郎主不是说对你仍以皇后礼奉养么?”
    纥石烈氏颔首:“是。他对我十分客气,一切都还按你父皇在世时的规矩,是我自己想穿得素淡些,何况,你二哥又……”
    说到这事她已欲哭无泪,只恻然叹息。
    宗隽挥手摒退宫人,然后问母亲:“二哥怎么死的?他身体不是一直很好么?”
    纥石烈氏淡淡一笑,意极苍凉:“据说班师回朝途中旧伤复发,郎主得讯后速派一名御医前去诊治,但伤势却越来越重,没等到回京便死在路上了。”
    “郎主派的御医?”宗隽凝眸问。
    纥石烈氏环视四周,再转目静静看他:“对。可这也许说明不了什么……这样做,太过明显。”
    宗隽遂又问:“那御医是谁?常跟朝中哪位权臣大将来往?”
    纥石烈氏摇摇头:“我不知道。无人跟我说这些。”
    宗隽沉思片刻,道:“二哥死后,燕京枢密院的事是谁接管?”不待母亲回答便接道:“是粘没喝罢?这下云中燕京两个枢密院倒是都并入他手中了……”
    天会三年,金太宗把原本设在广宁的行枢密院迁到燕京,由东路军主帅宗望掌管,而宗翰随即也在云中另立了个枢密院,一时两院并立,互相牵制,被金人称作东西朝廷。
    宗望死后,完颜晟确是让宗翰接管燕京枢密院。纥石烈氏沉默不语,宗隽继续说下去:“还有兀朮……以后他不用跟在二哥身后,成了不折不扣的主帅……”
    “不要说这些。”纥石烈氏忽然抬头,神色决然:“我让你回来不是要让你追查你二哥的死因。”
    宗隽一愣:“母后仅仅是要我来奔丧?”
    纥石烈氏轻叹一声,问:“你在曷苏馆监管的猛安谋克怎样?听说他们不大老实。”
    宗隽点头道:“有几个头领不服朝廷管制,但都被我解决掉了。”
    “解决掉了……”纥石烈氏微笑:“那就没事了,我跟郎主说,让他调你回京罢。”
    顿感惊讶,宗隽愕然问:“为什么?我不是做得好好的么?曷苏馆有我的用武之地,若回了京,郎主顶多只会为我安个虚职,我岂不终日无所事事?”
    “那不很好么?”纥石烈氏若有所思地说:“我有能力的儿子只有斡离不一人,其余两个儿子都成不了大器,在京师担个虚职,终日无所事事地混混也就过了,不会威胁任何人,没人会把他们当回事。”
    母亲幽凉如秋风的话语淡淡拂过,心底瞬间清明,宗隽默然许久,才说:“好,我回来。”
    纥石烈氏沉静地盯着他:“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宗隽颔首:“是,我明白。”
    纥石烈氏想想又问:“你一直在看汉人的书?”
    宗隽称是,纥石烈氏赞许地点头:“如今跟你父皇在世时不一样,仗,不仅是在马背上打的。多看看汉人的书有好处。”
    说罢举手轻抚宗隽的长发:“还是不愿剃头么?终日这么披着长发,成什么样子!”
    女真男人的发式通常是前半部头发尽数剃去,只留颅后发编结成一两根辫子垂于背后。而宗隽却不依样剃发,坚持留着一头长发,平时便任意披着,偶尔以冠带束发。此刻听母亲问,便笑了笑,说:“习惯了,大家也看惯了,没人会过问。”
    “一刻不停地跑了很久吧?头发都吹乱了。”纥石烈氏转身走入内室自妆台上取来一把梳子,坐下,对宗隽温言道:“来,母后给你梳梳。”
    宗隽走去,在母亲面前跪下。纥石烈氏轻轻扶着他的头,梳发的动作轻柔而细致。梳子徐徐自他发上滑落,梳齿划过之处,黑发分出一道道平衡的缝隙,瞬间复又融合,在母亲的手下变得整齐直顺。
    忽然宗隽头顶一凉,像是有水珠自上滴下。
    “母后……”没有抬头,宗隽黯然轻唤。
    “他才三十出头……”纥石烈氏的声音有些哽咽。
    “母后,”宗隽倒无哀戚悲痛之色,只淡定地说:“既有了前因,我自会给他们一个后果。”
  
    午后自宫中出来,宗隽便回自己在京师的府邸。门前停了不少车辆马匹,说明跟于他后面回京的随从们已经进府。宗隽刚一勒马,他的家奴就惊喜地一面迎上一面道:“八太子回来了!请快进府,撒吉正有事要问您呢。”
    撒吉是宗隽的亲随头领。宗隽下马,问:“什么事?”
    家奴道:“郎主在京中设了个洗衣局,让从南朝来的那些女人在里面给达官贵人们洗衣……”暧昧地笑笑,再说:“京中大人将士都常去那里,看见了合意的女子就带出来玩玩再送回去。今天撒吉刚回来一听这事就来了精神,立马骑马去洗衣局抓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先是大叫大闹,拼命抵抗,后来忽然用女真话说她是八太子的女人,谁碰她八太子就会杀了谁。”
    “哦?”宗隽倒有了几分兴致:“她自己说是我的女人?”
    “是呀,”家奴点头笑说:“大家本来都不信,八太子今天刚从外地归来,怎有可能先纳了这女人?可她一口咬定是这样,口里还含含糊糊地提起二太子。她懂的女真话不多,大家也问不明白,但有人猜说不定她是二太子以前亲自挑来准备送给八太子的。既然跟八太子有关,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慎重,所以撒吉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等八太子回府,想问问您再作打算。”
    宗隽微笑,昂首迈步进府。进到院中便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被缚于一棵树下,周围站满了他的随从。
    撒吉等人见他进来正欲行礼,被他扬手止住,然后走至少女面前,淡淡视她。
    一身灰色布衣暗哑破旧,但其下露出一截素白的裙幅,溅有泥痕,却依然白得耀目,是南朝上等的绫罗。想是被抓在马背上一路颠簸,此刻她发髻松散,满面尘土,几缕散发垂下覆于脸上,不过终是无法掩住她烈如火焰的眸光与她惊人的秀色。
    见他走近,她猛地啐了他一口:“该死的金贼,不要靠近我!”
    他便索性以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树上,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抚过她的小脸。
    “别碰我!”她怒极,用她生涩的女真话叫道:“我是八太子的女人!”
    “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宗隽闲闲地说,手指轻捻她的耳垂。
    她努力躲避,果然重复说:“我是八太子的女人,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让他杀了你!”
    周围的家奴随从忍俊不禁,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宗隽便也笑。
    她迷惑不解地看看他们,目光最后终于锁定在宗隽脸上,仰首蹙眉问:“你是谁?”
    宗隽略退后一步,朝她微微欠身,笑意衔于唇角,温文地说:“幸会。我是八太子。”
  
    注:一、在人物对白里,我还是让金人称呼他们的本名,因为汉化名应该是用于书面或与宋人交流时,金人彼此间大概还是会唤本名的,就像现代人在公司用英文名,回到家总不可能让父母还唤你彼得露西。
  
    二、“猛克谋克”是女真人创建的一种社会组织,脱胎于原始氏族制下的集体狩猎组织。初虽以军事需要发展为军事组织,但其成员平时在部落内仍从事狩猎、捕渔劳动,只是一遇战争,青壮年才应征召去打仗,并自备武器、军马和粮草,联盟根据各部部长(孛堇)率领出征人数多寡,分别称之为猛安或谋克。金世祖时,谋克似已成了一种常设的军事组织,但此时,作为军事首领的谋克还常由部长或族长一人担任。1114年阿骨打定300户为谋克,10谋克为猛安,特别是大批猛安谋克户迁居中原各地后,便成为军事、行政、生产三位一体的组织。至于猛安谋克的含义,旧说猛安为部落单位,谋克为氏族单位。按女真语义,猛安本意为千,初为千夫长即千户长;谋克本意为族,族长,在女真诸部由血缘组织向地域组织转化后,又有乡里、邑长之意,再引申为百夫长、百户长。后来猛安谋克一词包括了五个内容:(1)职官的代称;(2)军队编制的两级单位;(3)地方行政组织的两级单位;(4)户制;(5)世袭爵衔。
    作为军事组织的猛安谋克,猛安之上置军帅,军帅之上设万户,万户之上有都统;谋克之内设蒲辇(一作蒲里衍或佛宁,女真语,50户之意)。作为地方行政单位,猛安相当于防御州,高于刺史州;谋克相当于县,但地位高于县,因为一般县令为从七品,赤县令才从六品,而谋克皆为从五品,与诸刺史州刺史同级;作为一种官职与爵衔,猛安与谋克均可世袭,或兄终弟及,或父死子继,甚至在其父出仕或任别职时也可承袭。猛安谋克的职责,初只管训练士兵,指挥作战。后来,猛安还负责“劝课农桑,余同防御”;谋克掌捉辑军户、“惟不管常平仓,余同县令”。可见,猛安谋克担负着率兵打仗和掌管生产、征收赋税等多种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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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2.解衣
  
    这话他是用汉语说的,字正腔圆,甚至是标准的汴京口音,因此她连怀疑听错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圆睁星眸,微翘的樱唇拉出下弦月的弧度,可怜兮兮地愕然。
    宗隽朝家奴微微扬首:“给小夫人松绑。”然后转而对撒吉说:“不介意罢?”
    撒吉笑道:“既然八太子看得上眼,收了便是,我再去洗衣局找一个。”
    宗隽一笑,待家奴将女孩身上的绳索解开,便伸手把她举起,往右肩上一扛,大步走向自己的卧室。
    周围人又了然地发出一阵爽朗大笑,而那少女忿怒地不停挣扎,双腿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便捏紧双拳用尽所有力捶打宗隽的背,可这点她力所能及的暴力对宗隽来说完全无关痛痒,从容不迫地穿过庭院走廊,到达了他的目的地,才一松手,把她抛在自己的床上。
    她迅速坐起,急急地向后缩,戒备地瞪着面前危险的男人。
    宗隽引掌在左上方一拍,立即走进两名侍女,问他有何吩咐。宗隽道:“找一套衣裙给她换上。”再用汉语对少女说:“我去盥洗,你也换换衣服梳洗一下。动作要快,我不希望回来时看见你还在干这些事。”
    她一言不发,依然恨恨地盯着他。
    若她眸中火焰可蔓延于外,他想必早已化为灰烬。这念头却未让宗隽感到任何不快,她的怒火难损他分毫,却于不觉间燃去了兄长死讯带给他的一层阴霾,心情倒见好。
    他在另一室中盥洗换衣,又略坐了坐,问问府中管事最近京中府内情况,这才起身回卧室。不想还未进房便听见那少女在室内怒斥,也不说她蹩脚的女真话了,直接用汉话,也不管侍女是否听得懂:“滚开!你们都滚开!我不穿金人的衣服!”
    走进去,只见两名侍女捧着衣服一面连声相劝一面伸手拉她想为她换衣,而她坚决拒绝,又是躲避又是抗拒,目光偶尔触及那套金国女装,便流露出无比憎恶之色。
    宗隽淡淡命令侍女:“把衣服搁在这里。退下。”
    侍女遵命,行礼后退出。宗隽在桌边坐下,自倒了杯茶浅品一口,才转目看躲在角落里的她:“你是自己穿上,还是要我给你穿?”
    少女怒道:“呸!我不穿!”
    “不穿?”宗隽微微笑:“是个好主意。”
    她靠着墙站直,伸手理理发皱的衣裙,然后朝他挑衅地扬首,轻抿双唇,神情高傲。那一袭宋式衣裙早已破旧不堪,惟有内裙的一片素白尚可一看,但她穿得坦然骄傲,仿佛那是多么尊贵高洁的庆典礼服。
    他站起走至她面前,淡视她的衣领。她不禁移步,本能地想逃。
    他一把拉她回来,双手沿她脖子伸入,抓住衣领两侧,忽地两下一撕,裂帛声响,三层上衣立即分为两幅,飘落在地。
    她失声惊呼,上身只剩一件小小的白色绣花抹胸,双臂后背完全袒露。
    两手交臂护于胸前,羞怒交织,她满面通红,开始大骂他:“无耻的金贼,野蛮的夷狄,该千刀万剐的羌奴……”
    可想而知她是在尽力搜刮脑中所有最恶毒的词来骂他,无奈她所受的教育限制了她的发挥,倾其所有,吐出来的骂词听上去仍很文雅。
    宗隽目光肆意烙上她裸露出的雪肤,仍然含笑:“为了对得起你的千刀万剐,我只好再看彻底一点。”话音未落大手已下,拉开她双手往她胸前一扯,那带着她和暖体温的抹胸便飞离了她的身体。
    她又是一惊,两手既想反抗他继续的侵袭又想遮住裸露的胸部,而在慌张犹豫间,他已以一臂搂住她,另一手干净利落地扯脱了她的裙子下装。
    除了足上那一点缠足白帛和绣花鞋,她全身尽裸不着丝缕。他将她的裙子抛于远处角落,再坐回桌边,继续从容饮茶,悠闲看她。
    这时她反而安静下来,呆立片刻,暂未有任何举动,双手也垂下,没遮掩自己身体。他因此看清她:娇小的身躯曲线柔和,小巧双乳美好如蓓蕾,腰肢纤细,双腿长而直,双足缠得异常纤小,不及掌宽,粉色的绣花鞋做工精致,绣有芙蓉图案,只是也显得旧了,沾染尘泥,颜色暗淡。
    很干净新鲜的小女孩。他并不急色,但觉如此逗她颇有趣味,让她意识到他可以摧毁她的骄傲,他会觉得愉悦。
    她终于回过神,缓缓滑坐在地,拔下头上荆钗,一头长长的青丝披泻而下,然后她双手抱膝垂首,让黑发尽可能地遮住身体,像只小动物般蜷缩在墙角,但却举目灼灼地盯牢他。
    红红的目中分明盈有一层泪光,可她始终不哭,大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投向他的目光有锐利的锋芒,她切齿说:“你会死的。我的九哥会挥师北伐,把你们这些金人一个个全杀光!”
    宗隽笑:“你的九哥?”
    “是,我的九哥!”她下巴微仰,甚是自豪:“你知道他是谁吗?是我的九哥康王赵构,大宋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当年他出使金营时就曾把你的二哥吓得一愣一愣的,现在更是英明神武,带领着万千大宋好男儿与你们作战。总有一天他会攻到金国救出我们,把你们带给我们的伤害与耻辱加倍地还给你们!”
    “好,我等着。”宗隽也不与她争执,但问她:“你是赵佶的女儿?”
    她又怒了:“不许直呼我父皇的名讳!”
    宗隽道:“你爹与你大哥都已被废为庶人,谁都可以直呼其名。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叫什么。”
    她冷笑道:“我才不把名字告诉金贼!”
    “无所谓。”宗隽微笑说:“以后别人会叫你小夫人,而我,必要时唤你声‘喂’就可以了。”
    “谁要做你小夫人!”她怒道。
    “哦?我说过这是由你决定的么?”宗隽不再跟她就此说下去,又唤侍女进来,命她们把地上的衣裙捡去烧掉,然后起身,看看床上的金式衣裙对少女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会带客人回来,你穿上衣服准备宴上陪侍。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不穿,我不会介意你裸身见客。”
    她狠狠掉转脸不看他。他继续微笑,欣然迈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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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3.茂德

  策马奔至宗望府,见门前冷落大异从前,其内隐隐传来哀戚之声。两名戴重孝的家奴,神色萧索地默默相对而立,听马蹄声响懒懒抬头,发现是宗隽才笑逐颜开,立即扬声通报,随即忙不迭地迎上牵马。
  宗隽下马,直奔灵堂。朝出门迎接的宗望正妻唐括氏及长子受速点点头,然后走进厅中,一抛披肩,在宗望灵前单膝跪下。默然凝视宗望牌位片刻,双手缓缓托起一柄银鞘嵌金匕首,举至齐眉,寒光一现,拔刃出鞘,再往额上轻轻一抹,立即有鲜血自那道细微整齐的切口内渗流而下。
  仰面悲啸,两行热泪与热血相融一处,血泪交下,宗隽失声恸哭。
  这是女真贵族用以对死者表示最深切哀悼的习俗,剺面哭丧。众兄弟中,宗隽与宗望最为亲近,因此这番哭丧绝非矫饰,声声沉痛悲戚,观者愈加恻然,亦随之大放悲声。
  良久,唐括氏与受速上前劝慰,宗隽才拭泪站起,抹去额上血迹,问:“可以让我再看看二哥么?”
  唐括氏黯然摇头:“斡离不的遗体在薨逝当天就在营中火化了,据说是怕天热不便保存,送回来的只是骨灰。”
  这并不合规矩。女真习俗,族人死后一定要归葬故里,若将士在出征途中死去,也应把灵柩运回再决定土葬或火葬,而不是就地火葬。于是宗隽蹙眉问:“谁下的令?”
  受速顿时目迸怒焰,抢先答道:“是蒲鲁虎!”
  蒲鲁虎即完颜晟的长子宗磐。完颜晟相当钟爱这儿子,让他自少年时起就跟随皇叔完颜杲攻打辽国,平时也着意栽培。金国的皇位继承制为兄终弟及制,完颜晟即位后按制封五弟完颜杲为谙班勃极烈,但对宗磐明里私下的照顾总让人觉得他对立储之事心有不甘。
  “仗都快打完了郎主才派蒲鲁虎去我爹营中,分明是想让他白白占个便宜,也为他记上协助制胜的功劳。而且他一去我爹就病倒,他请郎主派个御医来,就把我爹治死了……”受速继续诉说,愤愤不已,十几岁的少年,喜怒全写在脸上。
  宗隽沉吟着再问:“是蒲鲁虎请郎主派御医?谁告诉你的?”
  受速道:“是大伯斡本。”
  斡本汉名宗幹,是太祖庶长子,宗望与宗隽的异母兄。也是一名大将,跟随父亲在与辽战争中立下不少战功,只是武功略逊于宗望,完颜晟让宗望为帅领兵,但封宗幹为国论勃极烈,与谙班勃极烈完颜杲同辅政。
  唐括氏也插言道:“斡离不常在外征战,倒是斡本不忘时时对我们多加照顾。斡离不死后他常来府中帮我们处理丧事,偶尔也会对我们谈一点朝中事。”
  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唤:“讹鲁观!”
  众人闻声望去,唐括氏当即微笑道:“正说着呢,他就来了。”
  门外所立之人长身美髯,气度平和,正是他们所说的太祖庶长子宗幹。
  宗隽微笑相迎。两人拥抱寒暄后,宗幹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受速马上说:“大伯来得正好,快把蒲鲁虎怎样害我爹的事告诉八叔吧。”
  宗幹摆首道:“我什么时候说是蒲鲁虎害了斡离不了?事情尚不清楚,不可胡说。”
  宗隽淡然问他:“听说给二哥治病的御医是蒲鲁虎请郎主派去的?”
  “据说是这样。”宗幹一笑:“我当时不在营中,无法证实。何况,就算真是蒲鲁虎要求的,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主帅病了为他请个御医很正常。”
  “那御医现在在哪里?”宗隽再问。
  宗幹叹叹气:“失踪了。斡离不死后他立即回京,我也曾找过他,但再也找不到,也不知是死是活。”
  宗隽一时不再说话,只低头沉思。宗幹忽又微笑问他:“你此次回来是准备卸任留京,不去曷苏馆了?”
  宗隽道:“是有这打算,但尚未对郎主说。”
  宗幹眉目间立即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随即又转首抬目看向门外,举止仓促而不自然。
  不免生疑,忽然想起他怎会猜到自己准备卸任,宗隽便问他:“怎么?大哥听人说起过此事?”
  宗幹沉默许久,最后才似下定决心,低声对宗隽说:“我刚从宫中出来,当时粘没喝在与郎主议事,我隐约听见他在请郎主让他儿子知曷苏馆节度使事……”
  宗翰让他儿子知曷苏馆节度使事,在宗隽尚未提出辞职之前,那等于是明白地要求撤他的职了。宗隽冷笑,却未就此说什么,须臾复又展颜道:“许久没与大哥喝酒了,今日重逢自当一醉尽兴。一会儿大哥与受速随我回府,我们畅饮通宵如何?”
  宗幹与受速均欣然答应。三人坐下继续闲聊。宗望信佛教,灵堂中香烟袅袅,有十数位和尚不停地敲着木鱼喃喃念经,除唐括氏外,灵前两侧跪着数位披麻戴孝的婢妾,不时哀哀地哭。忽然跪在左侧第一位的那名女子似支撑不住,身体一斜,便晕倒在地。
  她旁边的两名女子吃了一惊,忙把她搀扶起来,灵堂中有片刻的骚动。
  宗隽举目看去,但见晕倒的女子约二十余岁,眉目十分精致秀美,皮肤白皙细嫩,异于金国女人,且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应该是宗望在南朝索来的婢妾。
  “装什么死!以为晕几下我就会可怜你,不让你去服侍斡离不了么?”唐括氏怒瞪那女子,狠狠地说,然后命令家奴:“拿点水把她泼醒,让她继续跪!”
  转目见宗隽在看,唐括氏遂解释道:“这就是斡离不从南朝带来的妾,那个废掉的太上皇的女儿,叫什么茂德帝姬的。又嫁过人又生过子,不知道斡离不看上她什么!而且真是个扫帚星,斡离不碰她没几天就把命都丢了。不过斡离不既纳了她,我也认她是我们家的人,斡离不如此喜欢她,那就让她殉葬相陪于地下罢。等发丧那天,就把她与斡离不生前最爱的名马一道焚了。”
  茂德帝姬宗隽以前也略听说过,因她是赵佶最宠爱的女儿之一,大刘贵妃所生的五公主,长大后嫁给当时第一权臣蔡京的儿子,宣和殿待制蔡鞗。赵佶为了能常见到她,也命人在禁中与茂德帝姬宅间建飞桥复道,这原本是仅郓王楷才有的殊荣。
  家奴将半桶水扑面泼去,晕倒的茂德帝姬在冷水的刺激下惊醒,慌张地大睁双目,瑟瑟坐起,眼波随着青烟飘浮,凄然咬唇,彻底的茫然无助。
  “跪好!要是再玩这种装死的把戏,我会提早让你去见斡离不。”唐括氏斥道。
  茂德帝姬依言跪好,身体不禁地轻轻颤抖。她身边一位婢妾颇有些同情她,便轻声为她解释:“她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从昨天到现在一点饭都没吃,又跪了许久,所以才晕倒,不是故意的。”
  唐括氏冷笑:“当惯了金枝玉叶,吃不下我们的粗粮杂食是吧?自个儿要绝食,倒弄得像是我在虐待你。来人,给她个面饼,让她当着我的面吃完。”
  侍女取来一个冷硬的面饼,唐括氏接过,抛在茂德帝姬面前的地上,命她:“捡起来吃了!”
  茂德帝姬双睫微垂,两滴泪珠先后坠落在地,然后她徐徐膝行几步,伸手把面饼拾起,再膝行回去,含泪一口口地咬那面饼。
  “南朝女人就是犯贱!”唐括氏甫一开口,茂德帝姬便全身一颤,仿若惊弓之鸟,饼亦自手中掉落,听她怒骂全然不敢流露气恼愤懑之色,只敛眉顺目,重又拾回地上的面饼,那一低首间凄楚无限。
  她与今日府中相遇的少女是姐妹,然非但容貌不相似,性情更是异如天渊。宗隽忽然想,若那少女受唐括氏如此羞辱,不知会如何反抗。忆起她那野马般激烈不羁的目光,不禁微露笑意,于是向唐括氏告辞,带着宗幹与受速一同回府。
  回到府中,请客人在厅中坐下后便去找那少女,却发现她已不在卧室中,管事匆匆赶来,不待他发问便自己先禀道:“八太子,那小……小夫人被洗衣局的人带走了,说她是前宋太上皇的女儿柔福帝姬,尚未嫁人。郎主早就命令任何人不得碰未嫁帝姬,要送入宫备选的。一路上二太子也命人严密看护,连自己都没有收纳过她们中任何一个。今日洗衣局的人发现柔福帝姬失踪,后来探知被撒吉抓走,当即派人前来索要,硬是把她带回去了,说八太子如果想纳她,只能去问郎主要,他们不敢私下放人。”
  宗隽一哂:“既如此重要,为何又会被撒吉轻易抓到?”
  管事说:“听说她是自己设法悄悄跑出了洗衣院,大概是想逃跑,结果刚巧在附近遇上了撒吉,就被他拉上了马。当时有人远远看见,说这女人碰不得,让撒吉把人放下,但撒吉没听,说只有八太子的女人他碰不得,其余哪管那么多。”
  宗隽立时了然:怪不得她起初口口声声地称自己是八太子的女人,原来是听懂了撒吉的话,就以此言来令他忌惮,从而保护自己。撒吉真是愚笨,说过的话转头便忘,不过倒使自己因此见到了她。
  柔福帝姬。他在心底默念,转首四顾,见为她准备的金式衣裙已不见,想来应该是被她穿走了。这发现令他有些浅浅快意,却又倏忽消散。他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她,把她夺来想必也会费些周折。但他没让这问题困扰他多久,转身回厅中待客,依然从容平静如常。她说她是他的女人,他不会怀疑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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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4.玉箱

  两日后金主完颜晟赐宴禁中,命在京的太祖诸子及自己长子宗磐出席,称要为刚刚返京的宗隽接风洗尘。
  又非出征得胜而归,此举显得过于隆重,宗隽心知完颜晟醉翁之意未必在酒。一场诡异的死亡令天地霎时晦暗迷离,揣测人心是新的游戏,似在深雾中压下不辩方向的忧虑踏歌而行,远处沟壑,近处荆棘,有人向你伸出手,在朝他微笑之前,你不知他是友或是敌。
  进入殿中,发现除上方御座外,其余坐席皆围成环状。“环饮”是女真人旧俗,往往在相聚围猎后环坐畅饮,以示不分尊卑。自灭辽攻宋以来,宫中礼仪仿效辽宋渐有定制,赐宴几乎已不用环饮之法,今日如此安排是例外。
  宗隽也不惊讶,见兄弟们差不多都已到了,亦与他们逐一见礼,然后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又等了片刻,完颜晟自殿外走入,与一女子相继落座,接受众人拜礼。
  礼毕回座,宗隽抬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御座上的君主和陪侍于他身边的女子,忽然有些讶异。
  除了不可避免的衰老如尘埃般在身上加深的阴影,完颜晟还是宗隽记忆中的模样,引他注目的只是那个陌生的女子。
  其实席间的男子都有一瞬的盲目,某种晶莹的光线入侵了他们的眼睛,原以为那是她额上坠下的一圈浅紫宝石尤其璀璨,定睛再看,却发现真正的威胁源自她迫人的容光。紫衣白羽,璎珞玉环,寻常的金国服饰被她穿戴得粲然生辉,而她静默地坐在郎主身边,沉静清澈,宛如朝露。
  与日显粗陋的郎主相比,她又若一朵绽放在黑木上的丹芝。这比喻乍现于心,宗隽微觉奇异。年轻的女子人总是习惯以花为喻,例如芙蓉,例如丁香。他不太明白为何会忽然想起丹芝。
  察觉到众人目底难以掩饰的惊艳,完颜晟十分快意,一手搂紧她,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新纳的妃子,前宋吴王的孙女,晋康郡王的女儿,赵佶亲自下旨进封的淑慧宗姬赵玉箱。”
  玉箱轻轻挣扎,支身坐正,眼波含嗔带怨潋滟一转,立即勾起了完颜晟一阵舒心大笑。众人纷纷恭喜道贺,完颜晟越发喜不自禁,玉箱亦随之微笑,那笑意渺漫如烟云,冷冷的妩媚。
  “玉箱,”完颜晟侧首对她说:“今日朕赐宴意在为八太子宗隽洗尘,各位皇子太子环坐于此,你可能从中认出宗隽么?”
  侍立一旁的通事将郎主的话翻译给她听,她听后浅笑道:“臣妾从未见过八太子,亦不知八太子年龄相貌性情,若郎主不稍加提示,便是有意为难臣妾了。”
  完颜晟笑道:“宗隽精通汉文汉学,平日打扮与女真人不太一样,人更是英武俊美,你只管找那最抢眼的就是了。”
  玉箱闻后颔首,于是转身举目,款款顾盼,逐一细看在座每位男子。目光落到宗隽身上时,有刹那的凝固,然而也只是仅够令宗隽本人觉察到的一刹那,她很快移目,淡定地扫视完所有人,再徐徐侧身朝完颜晟垂目:“请郎主恕臣妾愚钝,臣妾实难看出谁是八太子。”
  完颜晟诧异道:“真的看不出?你就照瞧着最顺眼的猜吧!”
  玉箱含笑道:“若依臣妾看,最顺眼的人自然是郎主,其余各人长相如何对臣妾来说其实都一样,并无差别,所以实在无法从中辩出八太子。”
  她说的是汉话,宗隽先于须听通事翻译的完颜晟之前听懂,当下隐隐一笑。她的恭维其实不算巧妙,但对完颜晟,这点心机已足够。他只是对她坦然承恩的态度和她的目的略感好奇,同是宋俘女子,柔福不屈反抗,茂德逆来顺受,而这玉箱,似乎很自然地接受了委身敌酋的命运,面无丝毫愁苦哀戚之色,甚至可说在主动迎合,婉转邀宠。
  她的话果然听得完颜晟哈哈大笑,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却也听懂了,脸一红,伸出手中团扇半嗔半羞地在他身上作势一拍,完颜晟笑得更为响亮。
  须臾,完颜晟才止笑收声,向玉箱指出了宗隽,宗隽站起向玉箱拱手见礼,玉箱亦起身一福,彼此再次落座后,完颜晟又略问了问宗隽近况及曷苏馆形势,只不提宗望,再举杯与众人同饮。
  席中觥筹交错,顷刻间宾主均已满饮十数杯。这时完颜晟忽然宣布:“此番环饮朕另有好礼相赠。”随即一拍掌,立即有宫人引三十多名女子鱼贯而入,年纪均在十六七左右,辫发饰羽,着锦裙春水服,是金国少女打扮,然而个个眉目清丽身材纤柔,显然来自南朝。
  “她们都是南朝的帝姬宗姬,皇帝王爷的女儿,未嫁的处女,本是宗望与宗翰特意献上充实朕的后宫的,但朕见众卿多年来为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南征得胜也理应嘉奖,所以把她们分给你们了,每位爱卿可得四名。”完颜晟说,随即一指右侧:“来来来,你们就按环坐顺序依次挑选,每轮每人选一名,直到选完为止。”
  宫人让帝姬宗姬们列队立于大殿正中,席间逐渐沸腾起来,众人都肆意打量殿中女子,嬉笑私语声此起彼伏。
  宗隽淡淡一扫,已窥见其中的柔福。依然一脸倔强,抿唇而立,她狠狠地怒瞪盯着她看的每一个人。
  完颜晟所指右侧坐着的第一人是他的儿子宗磐,此后隔了四人才到宗隽。宗隽忽然后悔当初选座的随意,要前面五人都忽略柔福的美貌显然不太可能,虽然年龄偏小,居于众女子中,她仍如芦草内探出的蓓蕾。
  果然宗磐迫不及待地站起,直奔柔福而去,一把将她拉出,对完颜晟道:“父皇,我要她了!”
  完颜晟笑着点头,正欲开口答应,却听有人冷冷喝道:“且慢。”
  众人愕然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正缓缓站起的宗隽。
  宗隽稳步走至宗磐面前,负手站定,对他道:“宗磐,可否另选一人?”
  宗磐瞥他一眼,不悦道:“为什么?”
  宗隽淡然道:“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满座哗然。宗磐一愣,旋即怒了:“胡说八道!你刚从曷苏馆回来,她怎会就成了你的女人?”
  宗隽浅笑回答:“我从曷苏馆回来第一天,随从就去洗衣院抓了名女子回来献给我,恰好就是她。我便让她侍寝,其后我有事出门,回来时她已被洗衣院的人带走。我正想请郎主将她正式赐给我,不想在这里遇见。她既已服侍过我,我说她是我的女人应该不为过。”
  宗磐瞠目道:“你是说她已经……”
  “是。”宗隽承认,再微笑着环视其他人:“这般姿色的女子,你们见了会不马上抱她入室么?”
  众人闻声大笑,显然深表赞同,目光都戏谑而暧昧地朝柔福袭去。
  柔福被他们看得火气上升,虽听不大懂却也隐约猜到宗隽所言之意,更是倍感屈辱,当即冲他怒道:“该死的金贼,你胡说什么?”
  宗磐见她反应如此激烈,便也生疑,冷笑道:“看来这小姑娘对你说的话很有意见呢。”
  “看来宗磐若非听她亲口承认是不会相信了。”宗隽也不慌,衔着他淡淡的笑意,俯身在柔福耳边用汉语对她说:“喂,现在你有权、也必须为自己选个男人,是我还是他,悉听尊便。”
  柔福亦明白今日金主让她们进殿的意图,无非是如货物牛羊一样供人挑选,选中自己的人便是主子,自己日后必然会受其欺凌压迫。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唯一与别人有区别的,大概就是目前有两个人想要她,她可以从中选一个。
  忽然觉得悲伤,泪水自心底蔓延盈眶。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宗隽见状说:“快决定……我旁边这个男人昨天刚杀了他第八十六房小妾,赤身裸体地凌迟处死,如果你不介意便可以选他,我也不会有意见。”
  柔福听后又惊又疑地盯着一脸虬髯、魁梧高胖的宗磐看了许久,然后又犹豫着移目看宗隽。
  宗磐等得不耐烦,怒朝柔福吼道:“你瞎看什么?说,你是不是他的女人!”
  宗隽便又微微笑了,对她温言道:“说,你是不是我的女人。”

  注:接受网友建议,以后金人还是全改用汉名称呼了。原谅我的反复,好在这只是初稿,初稿……
  另:此小说中玉箱宗姬的故事我是按《南烬纪闻录》中对两位赵妃的描写整合加工而成。《南烬纪闻录》里的玉箱身份是肃王女,但这说法太离谱了,肃王枢是赵佶的儿子,当时才二十余岁,哪有这么大的女儿。所以我把另一位赵妃传说中的身份给了她――吴王孙女。何况吴荣王颢与晋康郡王孝骞还是我们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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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5.颖真

  柔福双唇略一翕张,却终究未说出任何话,无声地垂目,双睫在眼下投出两眉月芽般的浅色阴影。
  “她根本不承认!”宗磐当即伸手捏住她手臂猛拉她:“跟我走!”
  他用力甚猛,她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他拖倒,大惊抬头,正好撞上宗磐发怒之下近乎凶狠的眼光,又急又怕,便挣扎着不肯随他走。宗磐心里本就不痛快,见她抵抗更是恼火,粗鲁地骂了她一声,扬手就欲给她一巴掌。
  “宗磐!”宗隽出手握住他手腕止住他:“你不能打我的女人。”
  宗磐侧目怒道:“你小子今日当真反了,敢竟跟我抢女人!什么你的女人,说不定她根本没见过你!”
  宗隽冷眼看他,正要开口,却听见一细微的声音自身边幽幽响起:“我是八太子的女人。”
  双眸毫无光采,柔福脸上一脉黯然,似被这话耗尽了所有精神,她的站姿显得无力而勉强。一滴清亮的眼泪从目中滴落,沿着光洁的衣裙,一路滑下,坠于地上,溅成一小小圆点。
  这话她是用女真话说的,宗隽与宗磐都听得很清楚。宗磐随之愣住,一时无言,也没再动。宗隽便放开他,对柔福悠然笑:“再说一遍,大声些,让所有人都听见。”
  柔福抬目看他,两人目光交汇,忽地再度激发了她火样情绪。“我是八太子的女人!”她迫视宗隽的眼睛,清楚地扬声说,非常气势汹汹,若不听这话内容,感觉倒更像是咒骂。
  宗隽欣然笑着鼓掌:“你这句话说得比以前好。”
  又有眼泪夺眶而出,但她迅速狠狠地用手抹去,依然昂首紧盯他,改用汉话说:“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这该死的蛮夷!”
  “就算她是你的女人又怎样,今天父皇让我先选,我就选她!”宗磐忽又忿忿道,欺过来又要捉柔福。宗隽锁眉在她身前一挡,宗磐越发大怒,立即挥拳相向。坐于近处的大太子宗幹与四太子宗弼见势不妙忙双双站出拉住他好言相劝。
  “宗磐,”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完颜晟终于发话,不怒自威:“为区区一个女人你就急成这样,成何体统!你要服侍过宗隽的女人,很有面子么?不许再胡闹,另外选一个!”
  宗磐闻言不敢再争执,但终究耿耿难平,几步走回自己位置坐下,提酒壶在面前碗中猛倒一气,仰首一口喝下,再把碗狠狠朝地上砸去。
  “八太子,”完颜晟身边的玉箱此时忽然开口,悠悠笑着,手中团扇有条不紊地轻轻挥动:“这事说来毕竟还是你对不住大皇子,你对他总应该有所补偿才是。”
  宗隽颔首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也是这么想。”随即转首对宗磐微笑说:“宗磐,今日我只选此女即可,其余应得的三位帝姬宗姬全让与你如何?”
  宗磐别过脸不理他,完颜晟倒哈哈大笑起来:“宗隽真是慷慨,将三名美女白白拱手送人,只是日后不要后悔。宗磐可携七美而归,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亦随声附和,纷纷劝导宗磐。宗磐这才稍稍释怀,另选了一名帝姬,气氛才又活跃开来。
  宗隽牵着柔福回座,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跟她说话她却漠然不理,宗隽也不勉强,自己满怀兴致地笑看其他兄弟挑选美女,与他们相互祝酒畅饮,直至宴罢。
  席终告退时,完颜晟忽然叫住宗隽,淡淡道:“朕听你母后说,你有意辞去知曷苏馆节度使事之职?”
  这才是这场欢宴的原因和目的。宗隽从容停步,回答这个他等了许久的问题:“是。宗隽长年在外任职,不能在母后身边尽孝,一直深以为憾。二哥薨后,母后不胜悲伤,宗隽于情于理都应返京全心侍奉母亲,所以请辞知曷苏馆节度使事之职,万望郎主恩准。”
  完颜晟点头道:“侍奉母亲的确是应该的。你在外辛苦奔波数年,也该回京歇歇,朕会给你找个高俸文职,曷苏馆就不必回去了。”
  宗隽拜谢。离开之前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出:“郎主可找到了继任知曷苏馆节度使事的人选?”
  完颜晟道:“朕会让枢密院推荐合适人选,再交由几位勃极烈讨论决定。”
  宗隽颔首再拜,然后领着柔福出殿。
  刚出大殿正门便见有一母亲宫中的宫女迎上,朝他施一礼,道:“娘娘请八太子过去。”
  宗隽遂命带来的随从先送柔福回府,然后自己去纥石烈氏所居的庆元宫见母亲。
  甫一见纥石烈氏,还未来得及行礼,便生生捱了母亲扬手挥出的一耳光。
  “现在是什么时候?”纥石烈氏的行为是在表达她的愤怒,然而目底更多的却是非浅的悲哀:“你居然还与宗磐抢女人!”
  宗隽单膝在母亲面前跪下:“宗隽知错,下不为例。”
  “唉,还有下次么?”纥石烈氏轻叹:“你这么冲动,又不知轻重,只怕将来会死得比你二哥更糊涂。”
  宗隽坚决地摆首:“我可以向母后发誓,不会再有下次。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也知道该怎样做,请母亲放心。今日之事,是唯一的例外,以后不会再发生。”
  纥石烈氏幽然淡笑:“当初宗望也曾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宗隽默然,然后转言道:“母后,我已经向郎主请辞了,他也已经答应。”
  纥石烈氏没有过多的表情,只说一个字:“好。”
  “接替我的人应该会是宗翰的儿子,”宗隽道:“宗幹听见宗翰为自己儿子向郎主索求此职。”
  纥石烈氏久久不语,半晌后才长叹道:“凡事多想想,事情未必总如看上去那么简单。”
  宗隽微笑问:“母后若想到什么何不明白告诉宗隽?”他知道母亲是位极明达聪慧的女人,善骑射
,有谋略,年轻时一直随侍在太祖身边,陪他南征北战并出谋划策,所以才能在太祖元配皇后唐括氏崩后在妃嫔中脱颖而出,被立为继后。她的见识丝毫不逊于男人,但渐增的年龄和阅历使她愈加含蓄内敛,她有看透世事的能力,却习惯保持沉默,即便在最亲的儿子面前,也不会随意流露自己关于政治的见解。
  “母后能替你想一辈子的事么?你必须学会自己思考。”纥石烈氏淡然答,忽然又轻轻移开了话题:“你与宗磐争的那女子……”
  宗隽微微一惊:“母后不是要我把她送给宗磐吧?”
  “当然不是。”纥石烈氏微笑说:“咱们抢来的女人,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那“咱们”二字令宗隽完全释然,心有一暖,也随之微笑。
  纥石烈氏接着说:“我是想问,她是不是很美?”
  宗隽道:“那是自然。”
  纥石烈氏点点头:“你要善待她,她原本还是位公主……什么时候带她入宫让我瞧瞧。”
  “这没问题,只是要略等一阵。”宗隽笑道:“她性子可不似一般的南朝女人,烈得像匹野马,我得先花点工夫驯驯她。”
  纥石烈氏了然地笑:“怪不得你会这么有兴趣。这样的女人才能吸引你罢,不像颖真……”
  一听颖真之名,宗隽笑容立即隐去:“提她做什么?”
  “人都死了快一年了,你还不许提?”纥石烈氏道:“唉,其实她根本没做错什么,你不喜欢她,多半也是为赌气罢?”
  宗隽便垂首不语。颖真是他的妻子,当年阿跋斯水温都部的第一美女。女真人中盛行指腹为婚,宗隽本有位如此早早定下婚约的未婚妻裴满氏,不想她却在天会元年得病死去。随后完颜晟怀着超常的热情为他聘下一位远在阿跋斯水的温都部女子,此前甚至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完颜晟说,那女子有温都部第一美女之美誉,京中许多王孙均求而不得。然而宗隽很不以为然,他一直很清楚,对一位宗室子来说,娶妻实际娶的是她的家族,美貌只是最不重要的条件。
  完颜氏的男子,娶妻绝少娶庶族之女,平常通婚的贵族有九姓:徒单、拿懒、唐括、蒲察、裴满、纥石烈、扑散、乌林答及乌克论。天子必娶此中之女,公主必嫁此中之男,彼此借联姻增强自己的权势地位。那时太祖既薨,宗隽又很年轻,纥石烈氏本欲在九姓中选一较有权势的家族,让宗隽与之联姻,以得到他们的扶持,但完颜晟的突然干预使她不得已放弃了这个计划,看着宗隽满心不情愿地娶了个九姓之外的温都氏女子颖真。
  颖真其实是个好女孩,不仅美丽,品性也和顺贤淑,但宗隽就是不喜欢,始终对她很冷淡,后来索性要宗望请求完颜晟,让他去曷苏馆任职,把颖真抛在京师府中。一年前,颖真终于抑郁成疾,最后不治身亡。
  “你或许也该考虑另娶个女人了。”纥石烈氏凝视沉默的宗隽,又说。
  宗隽勉强一笑:“我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纥石烈氏摇摇头:“那不一样的。”但也不再多说,只轻轻理理他右侧的散发,和言道:“好了,你回去罢,过一阵子再带那南朝公主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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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6.香泽
  
    推门入室,那被锁于其内的女子当即惊跳起来,见沐浴后的他披了件柔软的白袍,长袖袒胸,露出上身大片肌肤,愣愣地看了两下,小脸顿时红透,惊惶地转首四顾,然后抓起桌上的花瓶,高高举起:“你不要过来!”
    宗隽不疾不缓地转身关好门,然后迈步朝她走去,柔福不住后退,退至墙边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狠狠地将花瓶向他掷去。宗隽不过轻轻一扬手便稳稳接在手中,看也不看便依旧搁回桌上:“花瓶不是用来打人的。当然,一定要这样用也并无不可,但你方法不对,尤其是对我这种身手敏捷的人。你至少应该把花瓶藏于身后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面带微笑迎接我,待我对你丝毫不设防时再悄悄抓起往我头上砸,这样我才会觉得有点意思。”
    说完这话他已经逼近她,两手撑在墙上将她困于其中,再低首凝视她,问:“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事?”
    虽然已无后路,但柔福仍下意识地尽力向后缩,蹙眉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宗隽叹叹气:“唉,看来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教你了。”
    一伸臂,已将她横抱起来,从容走向内室。她一边咒骂一边挣扎,他只稍稍加大力度,便把她箍得无法动弹。
    把她抛在床上,他亦随即上来压住她,一手摁住她乱挥乱打的手,一手轻解她衣带:“你应该知道反抗毫无作用,这是你的命运。你不再是什么帝姬,从今后我是你的主人,你要做的事就是好好考虑该怎样取悦我。”
    听了此言柔福忽然安静下来,须臾,竭尽所能地向宗隽挤出个不比哭好看多少的笑容:“你先别这样,我们商量一下吧……我可以服侍你,比如帮你洗衣服什么的……”
    “嗯。”宗隽闲散地答,这时已完全解开她第一件上衣。
    “我真的会洗衣服,在洗衣院洗了很多天。”
    “哦。”宗隽的动作并未停下。
    “还有,”她又开始挣扎:“你汉话说得好,大概很喜欢汉学吧?我可以在你写字时为你研墨,在你读书时为你焚香。”
    “很好。”
    “还可以陪你读书,你若有不懂之处我会仔细跟你解释,你说的汉话如果有音发错我会及时为你纠正。”
    “行啊。”
    “你的女人应该也很多吧?不缺我一个吧?不是一定要我侍……侍寝的吧?”
    “对。”
    “那么,”她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你为什么还在脱我的衣服?!”
    宗隽开怀大笑:“那些事你可以白天做。当然我也并不是一定会要你侍寝,但我想要的时候你便不能拒绝,就像今晚。”
    他已经解开她所有的衣带盘扣,言罢一把将她搂起,伸手往她脖后衣领上一抓,便扯下了她上身的衣服。
    她尖叫,拼命对他拳打脚踢,不住骂:“无耻的蛮夷杀千刀的金贼没有人性的野兽我会杀了你剁下你的头挖出你的心把你扔出去喂狗五马分尸……”
    她的反抗所能起的效果微乎其微,虽然她用尽了所有力量,仍无法避免全身袒陈于他眼前的结果。当他亦褪去自己衣服,以强劲的姿态拥她入怀时,她盛怒之下一开口便朝他肩上咬去。
    他捏住她脖子迫她张口,然后抓了她的抹胸塞住她的嘴,再继续他的侵犯。
    他终于攻入她身体,那剧烈的疼痛令她浑身一颤,随即她大睁双目,两滴泪珠绝望地自眼角流下,被塞住的嘴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半凝结的低呼。
    这情景看得他破天荒地首次为自己的行为略感歉意,便停下来,把她口中的布扯出。
    “九哥……”她立即呜咽着轻唤她的九哥,双唇微微颤着,边哭边唤:“九哥,九哥,九哥……”
    听得他多少有些恼火,亦懒得再怜香惜玉,继续释放被她点燃的欲望。而她也不再挣扎,只是哭,一直一直唤着九哥。
    次日醒来,见她侧身向内紧闭双目,也不知是否睡着,枕上分明湿了一大片,脸上满是泪痕。他以指划过她脸上皮肤,感觉异常冰凉。再一看,见她脖颈上有自己昨夜吮咬的红痕,香肩皆露于被外,微微蜷曲的身躯显得十分弱小,心微微一动,拉过被子将她仔细盖好,才披衣起床。
    叮嘱侍女们照顾好她,宗隽再离府上朝。完颜晟在朝上正式宣布了解除他知曷苏馆节度使事的职务,又给他安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文职。宗隽领旨谢恩,心下倒是相当平静,散朝后谢绝了几位兄弟的邀请,马上骑马回府,一路猜想柔福再见他时会是何种神情。
    刚一抵府,便见早有数名侍女守侯在门外,一见他忙跪下请罪。宗隽当即问:“小夫人出事了?”然后迅速下马进府。
    侍女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答:“倒没出大事……小夫人在八太子走后立即起身,拔出您挂在墙上的配刀就要自尽,幸亏奴婢们及时看见,把她拉住。紧守了一会儿,奴婢们见她似乎安静了,便略略放松了警惕,不想她趁我们一不留神便冲出房去,在府内乱跑,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后来见我们追了出来,便低头朝墙上撞去。那时撒吉正巧路过,忙拉了她一下,饶是如此,她头上仍撞出个包……”
    宗隽听她们叙述,想象当时情景,又好气又好笑,再问:“那她现在怎样了?”
    不待侍女回答,走入院内时看见的景象已告诉了他答案――她又被缚在树上,甚至是同一棵树。
    这下他倒全然不急了,带着他闲适清淡的笑意走近她:“你似乎跟这棵树很有缘?”
    她抬头,顶着额上又红又肿的包狠盯他,像是要把她所有的恨意刺入他的骨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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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7.梨涡

  她含怒的言语对宗隽来说一直是别样消遣,所能起的作用不过是延长微笑的时间。仍悠然端详她,再命侍女取来散淤消肿的药膏,宗隽亲手取出少许,托起她的下巴准备敷上她额头。柔福自然不欲接受,照例愤恨地侧首,这是他意料中事,当即利用这间隙在她转侧间露出的一片脖颈雪肤上俯首一吻,她“啊”地惊叫,旋即绯红着面颊怒道:“滚开,卑鄙的金贼!”
  他重又抚上她的脸,说:“头不可乱动,否则我不敢保证下次会亲在哪里。”
  柔福羞恼之下一时也没了主意,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出,怕他当真再如此非礼,便不敢再转首,只得怒瞪着他看他把药膏一点点抹在她额头的伤处。
  不经意间又触到她灼灼的目光,那锋芒锐利过刀剑,他便淡淡笑了:“小小姑娘,火气不可太大,有话慢慢说,凡事都可商量。”敷完后把药膏一抛,再说:“不就是想死么?来,我教教你怎么寻死。”
  负手在她面前闲闲踱了两步,开始说:“用利器自刎自然是首选方法,但我那削铁如泥的刀剑有忌讳,碰不得女人血,所以恕不外借。你不妨去后院厨房,那里有各式菜刀和屠刀,将就着也还能用用,就是宰过牲畜的,有点腥膻油腻自是难免,不过你死都不怕,想来应该也不会介意。那些刀还有点钝,以你的力气,若用来抹脖子大概一下子死不了,那你就来回多抹几下,看见血流出来打湿了衣服也不必多管,反正死了就不用再担心洗衣的问题。”
  柔福蹙眉闭目不理他,但听到最后那一两句时,眼下肌肉不禁微有一颤。
  “如你这样撞墙,这种死法并不适合美女。头绽脑裂,鲜血与脑浆齐飞,破相不说,还让别人难以打扫收拾,不好不好。”他摇头,继续说:“听说你们南朝女人喜欢悬梁自尽。窃以为,这办法不错,干净利落,不留痕迹。问题是在房中悬梁致死易使居于其间的人心生不安,我们又并不十分熟识,为成全你求死之心而让我废置一间房屋想必你也会过意不去……这样罢,厨房院中那个枯木高架就借给你用了。其实那木架本来也是竖来做类似的事的,刚宰的猪羊就经常挂那里……”
  “呸!你才是……”柔福忍不住怒而睁目。
  宗隽笑笑,又道:“不愿意?那我只好另想一方供你选用……听说你撞墙之前在府中四处乱跑,大概是在找井跳罢?嗯,跳井也很好,方便快捷,如果你觉得被泡得全身浮肿、腹大如牛也没关系,那我便建议你采用这种死法。只是有一点不好:若你跳的是我府中的井,以后我府中人想必不会乐意去喝泡过你的水……这样,你出府往东走,走约两百步朝右拐,再行一百八十步,左转,沿着大道再走百十步,拐进一条羊肠小道走出去,便可看见一片荷花池,你就在那里投水罢。注意要在池塘西边跳,东边水太浅,你跳下去也淹不死,只会沾一身黑乎乎的淤泥上来。西边的水其实也不算太深,好在你个儿不高,淹你倒是足够了……”
  一面说着一面已动手为她解开了绑在身上的绳子。她右手甫一解缚便立即扬起朝他脸上挥去,他漫不经心地化解了她的攻势,一手搂紧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压下,垂目微笑看她:“听明白荷花池怎么走了么?要不要我为你画张地图?”
  她怒极,伸出纤纤小足勉力在他靴上猛踩猛踢:“我要杀了你!我要先杀了你!”
  “先杀了我?”宗隽故作诧异状:“你现在不准备自尽了?不好吧,我为你想出这么稳妥的死法,你不用实在太对不起我。”
  “我死不死关你何事?”柔福怒道:“就算我要死,也要先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这似乎不是件易事。”宗隽见她闹了这许久,头发松散蓬乱,便以指轻拨她发丝,把垂在她面颊两侧的散发掠到她耳后,依然浅笑着说:“我身体一向健康,虽然比你大上那么几岁,但未必会比你早死,看来你要达成此心愿的确只能自己设法杀我。可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得了我呢?”
  柔福抿抿唇,梨涡乍现,模样甚可爱。像是认真地想了想,却也未有结论,但仍抬头迎视他,不屈地说:“我会想法杀你的,如果杀不了你,我会让我九哥来杀你,总之一定会看见你死在我面前。”
  宗隽见她不再挣扎,便放开她,展颜道:“那我们就讨论一下你杀我的问题罢。其实你可以借鉴我昨晚教给你的用花瓶打人的办法。设法接近我,最好让我选你侍寝,笑脸相迎,态度柔顺,然后待我不备给我致命一击,你看如何?”
  “休想!”一提“侍寝”,柔福的眼神又是一副恨不得将他割碎的样子:“你以为还有下次?”
  “如果你真要杀我,这是唯一的机会。”宗隽看她态度如此激烈,漫忆她适才甜美梨涡,不免又是温和一笑,但口中说的却是另一回事:“而且并不是很易得到的机会。正如你所说,我有很多女人,是否会经常选你侍寝还很难说。被我冷落的女人,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都难得我一顾。连见我一面都不得的人,又岂能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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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8.黑蝶

  这晚宗隽没再让柔福侍寝,另拨了处院落让她居住,并命两名侍女一刻不离地随身服侍她,次日,又命人送了套白色衣裙给她换上再领她出来。
  既没了从宫中带来宋裙,柔福倒也不再拒绝,给她什么就穿什么。那套衣裙左衽小袖,全然素白,绫绢制成,没有任何图案,只在边角处略有波纹状刺绣,也都是白色的。侍女将柔福的头发披垂于肩后,再挑出几缕结辫,其上着白色素巾,并饰以白羽。待她出现在宗隽面前时,他徐徐一打量,便笑了笑:“你穿白色挺好看。”
  柔福一瞪他:“在我们大宋,只有家人去世了才会穿一身白衣服丧。”
  “白色对女真人来说是吉色,并非服丧时才能穿。”宗隽道:“不过今日你穿白衣,按服丧理解倒也不算错。”
  柔福讥诮地冷笑:“那我是为谁服丧?是你自觉时日无多?”
  宗隽朗然大笑:“很好。看来你虽只服侍过我一晚,却已把我当作家人了。”
  顿时霞飞双颐,柔福略有些羞赧,但仍扬眉狠剜他一眼:“若穿白衣可以咒死你,那我就天天穿。”
  宗隽不再逗她,施施然起身牵着她往外走:“你很快会知道你在为谁服丧。”
  他带她乘车出城,行了许久才下车。柔福抬首以顾,发现这是一片墓园,不远处有一高阔土堆,其下挖有地穴,看上去是供安放棺椁之用,周围已聚满了人,在一灵柩前或跪或立,均面带哀戚之色,有数十名女子跪成两列正放声哭拜。
  “郎主今日为我二哥宗望举丧。”宗隽淡然解释说。
  柔福侧首道:“那关我何事?我才不为他服丧!”
  “那么那人呢?”宗隽抬目越过柔福头顶朝左看:“那人值不值得你为她服丧?”
  柔福顺着他目光看去,他所指之处有许多的家奴,高高举着纸扎的房屋、侍从、车马等仪物,白幡飘飘,那些纸人面目呆板,却都带有诡异的笑。
  忽然毛骨悚然,柔福略略向后移步:“你让我看纸人?”
  宗隽纹丝不动地站着,微笑:“再看。”
  柔福勉强再看。花花绿绿的仪物,面色惨白的纸人,在家奴所举的竿头迎风颤动。他们身后有个柴堆,上面插满了长长的白幡,似有意识的妖魅,轻扭着腰身,不时随风袅袅舞起,再倦倦落下。骤然加强的阳光透过仪物白幡偶尔遗漏的缝隙扑面刺来,迫得柔福以手覆额,瞬了瞬目,其间有风送来一缕纸钱怪异的味道,和一阵激越绵长的马嘶声。
  再次睁目,风舞得正急,拨开了层层白幡,露出了柴堆顶上的景象。一匹纯白的雕鞍宝马全身被缚以密密的铁索,屈膝绑在柴堆上,而它的旁边立有一枯木树干,上面同样以铁索缚着一名白衣的女子。  柔福面色霎时苍白,双唇轻颤,失声呼道:“五姐姐!”
  被缚的茂德帝姬在黝黑的铁索下动弹不得,垂首阖目,似已疲惫不堪,懒顾生死,无神采的脸上一味漠然,不见喜忧之色,只垂下一头及膝的长发,拂过她青白素净的脸,凄婉地飘逸于风中,像一支招魂的手。
  “他们要把五姐姐怎样?”柔福惶然问宗隽,情急之下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天不冷,却冰凉。
  宗隽看着她说:“和宗望生前最爱的名马一起生焚殉葬。”
  柔福一怔,随即拉住他急道:“你们要把她活活烧死?不能这么做!生焚殉葬何其残忍,你们金人不也是人么?怎么会想出如此没有人性的做法?你快救救她!救救我的五姐姐!”
  宗隽并未答话,抬首不再看她,柔福再三恳求他只是不理。此时忽闻车辘声响,有一列车辇渐渐驶近,仪仗侍从一见可知是自宫中来,众人见状均肃立迎接。其中主要的凤辇于墓前停下,侍女启帘,自内扶出一素衣丽人。
  远黛含烟,顾盼生姿,宗隽认出她便是完颜晟新纳的赵妃玉箱。
  随她同来的宫内内侍对宗望夫人唐括氏说:“赵夫人奉郎主之命为二太子送葬。”
  唐括氏忙与众人迎上施礼,玉箱亦盈盈浅笑着还礼,再启步去灵前上香。
  柔福一见玉箱,微微一喜,立时朝她跑去,牵着她的袖子说:“玉箱姐姐,快救救五姐姐吧,他们要把五姐姐生焚殉葬!”
  玉箱转目看看她,一言不发,淡定地将袖角自柔福手中轻轻抽出,继续从容不迫地走至灵前,点了一束香,神色肃然地依礼三拜,将香插好,再转身对期盼地看着她的柔福说:“二太子生前最宠爱茂德帝姬,而今二太子薨逝,茂德帝姬理应相随于地下。生焚殉葬是女真习俗,唐括夫人请求已得郎主许可,此事已决,不会再变。”
  柔福愕然,难以置信地看她:“玉箱姐姐?”
  玉箱淡扫她一眼,又道:“快回八太子身边去,这是二太子葬礼,不可四处乱跑大呼小叫。”
  柔福一时沉默,随即蹙眉仰首,愤愤然紧盯玉箱,说:“你怎会变成这样?委身金人,就真把自己当金人了?做了金国皇妃没几日,那些奴颜媚骨的伎俩倒学了个周全。可叹孝骞叔叔一世忠义,竟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为他抹黑!”
  玉箱不恼不怒,抬首一看赶过来的宗隽:“八太子,管好你的女人。”
  宗隽颔首:“是,夫人。”立即揽住柔福的腰,把她引离灵前。
  柔福被迫随他走开,却仍恨恨地回首,盯着玉箱切齿道:“贱人!”
  玉箱拜祭既毕,唐括氏遂命点火焚化殉葬品。几名家奴马上点燃火把,迈步走向柴堆。
  “不要不要!”柔福见状当即哭喊起来,就要往那边跑,宗隽拦腰搂住她,她拼命挣扎,他默默不语,只箍紧她。
  几簇火焰自柴堆底部次第燃起,那些柴上加有油,火焰因此迅速升腾,逐渐围成个火圈,不住向中心侵蚀。白马悲声嘶鸣,而烟火中的茂德依然静默垂目,生气仿佛已在烈焰焚来之前消散。
  一匹马忽地自远处奔来,其上的男子下马后猛然拨开人群朝柴堆冲去,同时不住地悲呼:“福金!福金……”
  福金是茂德帝姬的闺名。柔福闻声睁开哭得朦胧的双眼,看向那男子,然后惊讶地唤:“五姐夫!”
  那男子正是茂德的驸马蔡鞗。他原本容貌清俊,但此时已憔悴瘦弱不堪,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匆忙赶来,一身青色单衣暗淡残破,满面尘灰,凌乱的头发上沾有几点破碎的树叶和草絮。
  几名家奴已将他中途截住,他无法挣脱,便颓然扑倒在地,双目通红,似欲泣血:“福金……”
  被缚的茂德缓缓举目,在被烈焰升温的空气浮光中缥缈地笑:“驸马……”
  烟越来越浓,茂德开始咳嗽,但却似一下有了精神,便咳边大声对蔡鞗道:“驸马,福金先去了,你多保重,替我好好照顾父皇……”
  蔡鞗努力点头,早已泣不成声,双臂都被人架住,再也无法再靠近茂德一步。
  烈火不断翻卷而上,火舌渐渐舔及白马与茂德。柔福惊惧地望着这可怖的景象,已哭不出声。
  宗隽一手搂着她,一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她愤然摆首,拉开他的手,说:“我要看!”
  宗隽点头:“好,那你好好看。”手垂下,自后环住了她的腰。
  “你为什么不救她?”柔福冷冷问:“见死不救,你跟烧死她的禽兽并无分别。”
  “如果被焚的是你,那我就救。该救她的人是她的丈夫,但那男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跪在那里哭。”宗隽淡然道:“对我们来说,将她生焚殉葬不过是习俗而已。而对你们来说,这是大宋积弱的结果,是你父兄的无能造成的你们必须接受的命运。”
  “放开我,你这见死不救的禽兽!”
  “你应该好好学学怎样跟主人说话。”
  “你怎么还不死?”
  “如果我死了,他们会像烧你姐姐一样把你烧了为我殉葬。”
  “我宁愿马上就死,只要能看着你死在我前面。”
  “呵呵,”宗隽一笑搂紧她,在她耳畔说:“那我们就一起死罢。”
  他温暖的呼吸轻轻拂过耳边,这话听上去有奇异的感觉,柔福忿忿侧首避开,心神略一恍惚,待再凝眸,见那火已将茂德全然吞没。
  整个柴堆成了巨大的火球,烈焰怒张,像是会无休止地燃烧下去。风一阵阵掠过,便有带着星星火点的灰烬飞出,漫天飞舞。柔福怔怔地看着,忽然伸出双手,仰首以待,很快便有几片灰烬飞来,落在她白色的衣袖上,像寻枝小憩的黑蝴蝶。
  她的裙袂微扬,越来越多的星火黑蝶在她周围翩翩地飞。她眩惑地看,忽然全身一软,晕倒在宗隽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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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7 | 显示全部楼层
9.良辰

  此后数日宗隽往来于京中各兄弟府邸之间,与他们或欢宴畅饮,或出城打猎,与他们每一人都相处融洽,却又不会与其中某一人过从甚密。争柔福之事令宗磐始终耿耿于怀,与宗隽相遇时每每面露怒色,有意挑衅,而宗隽总一笑而过,再不与他针锋相对。
  这期间他并未召见柔福,侍寝的是以往的婢妾,他让柔福静静地住在她的小院里,自己也不曾去看她,只偶尔找服侍她的侍女瑞哥来问问她的近况。
  小夫人身体已大好,精神不错,只是忽然变得很安静。
  小夫人今天与我聊天,因为不大懂女真话,所以她开始跟我学。
  小夫人问我八太子的名讳,还问八太子的官职。
  小夫人说数日不见八太子,问我您是不是离京了……
  第八天夜里,当宗隽从瑞哥那里听见最后这一句,便微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本,转而拭擦自墙上取下的佩刀,吩咐她说:“请小夫人过来。”
  依然是倔强坚硬的姿态,她强烈的敌意甚至使室内的烛光忐忑地晃。大概得益于瑞哥的精心打扮,她衣着甚美,有别于其他侍寝姬妾的是脸上的妆容,她们铅华丹朱,百媚千妍,而她素面朝天,其上所覆的惟一层戒备的寒霜。
  看了看他后,她迅速被他手中的佩刀吸引。他徐缓地拭擦着,清寒的幽光一道道地自刀刃上漾入她眸心,她的双目因此闪亮。
  他在心底无声地笑,却不动声色地问:“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么?”
  她下意识地扫了内室的床一眼,踌躇着说:“知道。”
  难得她能做到这般隐忍,居然能一召即来,可惜不自知她坦白的双眸会透露所有心思。
  “嗯,”他引刀还鞘,然后递给她:“把刀放进墙边的衣柜里。”
  “衣柜?”她诧异地问:“不是挂墙上么?”
  他点头:“衣柜,没错。”
  她便顺从地接过,依言把佩刀放进了衣柜,再转身远远地面对着他,神情不免有一丝紧张。
  “好了,”他淡淡命道:“你可以回去了。”
  这下她更是不解:“回去?”
  “对,你回房休息罢。”宗隽重又握起刚才搁下的书:“要你做的事做完了。”
  她如释重负,而踟躇的步履又显示了她计划搁浅的不甘。他的双目落在书上,但心里总有一只眼睛在观察着她,轻易窥破她矛盾的心境,令他心情愉悦。一时兴起,便又调侃她:“还不走?想留下?”
  她脸一红,立即疾步朝外走。走到门边忽又回头,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书?”
  他举起向她亮出封面:“《贞观政要》,你们汉人的书。”
  次日深夜他又召她过来,这次明摆着跟她说是要她侍寝,她目中有羞忿之色一闪而过,却未拒绝,静默着表示应承。他一笑,命侍女端了一盆清水进来。这要求令她感到怪异,打量着他问:“不是盥洗过了么?”
  他只说:“半夜会用得着。”
  她显然想不明白,却也不好再问,便噤声,好不容易在他再三催促下上床躺在他身边,仍不过是和衣而眠,且侧身背对着他。
  他也暂时没去碰她,须臾故意鼾声大作,实则与她一样清醒。她不是不怀疑,取出一片羽饰在他鼻上拂了两下,可她不会知道他对小小痛痒的忍受能力远超出她的想象。
  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毫不动弹,一味沉睡,她便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衣柜前,迫不及待地匆忙拉开衣柜门……
  “砰”地一声,有东西自柜中炸响。其实声响不算巨大,但夜深人静,那声音依然分明而震耳。并且伴有浓烟,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宗隽当即起身,哈哈大笑着点亮了蜡烛。
  柔福默然愣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脸上阴沉恼怒的表情不比烟熏的痕迹逊色:“啊,完颜宗隽!”
  那机关其实很简单,只是枚小小的拉炮,不过是他命人特制的,发出的烟雾要比寻常的多。
  “你不知道未经允许是不能私自翻找主人物品的么?”宗隽笑问。
  她冲过来劈头劈面地打他:“我要……”
  “你要杀了我!”宗隽一边招架一边笑着说,很快捉住她的双手紧紧握住。
  她便也停下来,严肃地盯着他说:“我并非威胁你,我会真的杀了你。”
  “我知道。”宗隽也收敛了笑意,拉她在身边坐下:“好,我们仔细讨论一下这事。”
  宗隽把一块面帕投进准备好的清水中清洗一下,再取出来轻拭柔福脸上的烟尘,她恼怒地避开,挣扎得像一条离水的鱼。
  宗隽便把帕子扔进水里:“那一会儿你自己洗。”然后对她说:“我知道如今你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杀了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死了,你将来就算不被生焚殉葬也会被我的兄弟收纳为妾,比如那大胖子宗磐,而他们对你,未必会有如我这样的耐心。”
  “大不了我也自尽,只要你死。”柔福说:“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欺负我的机会。”
  宗隽一哂:“我的死对你来说很重要?我甚至不是大金权臣,杀了我,你就能灭金复国么?就能洗清你与你宗族同胞的耻辱么?”
  她摇摇头:“是不能。可是你不是个很简单的坏人,如果让你活下去,我不知道你还会施加给我或我的同胞何等的耻辱。”
  这话听得宗隽微微一怔,旋即大笑开来:“有道理,这点我也不知道。”
  “但是,”他又说:“你杀得了我么?玩今天这样的心思,你是胜不过我的,何必把你的小脑筋用在没有胜算的事上?你若有时间,不妨多想想你引以为荣的大宋、疆土与臣民都远超大金的大宋为何会亡在我们这样的‘蛮夷’手里,或你以后应该怎样生存下去,这是切实而有意义得多的做法。”
  柔福垂目静思,再说:“这些我以后会想。但我不会改变杀你的决心,现在杀不了你,我会等,等到我九哥挥师北伐的那天,自然会有办法杀你。”
  很怪异的情景。如此良辰美景,却与侍寝的姬妾心平气和地讨论杀自己的问题。宗隽不觉又是一笑,看着柔福说:“还不洗脸?黑色胭脂很好看么?”
  她才又意识到这问题,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自己绞干帕子将脸上污迹洗去。宗隽待她洗完便抱她上床,她觉察到宗隽的欲念,马上又开始抗拒,宗隽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为何还要反抗?”
  她睁着一双清亮明眸说:“你是我的敌人,不是我的夫君。我会永远抗拒你。你也许可以凭力量强迫我侍寝,但总有一些东西你是绝对无法强迫的,例如我的意志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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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7 | 显示全部楼层
10.茶经

  次日宗隽并未出门,晨起后在书房看书,让柔福在一旁焚香侍侯。柔福虽颇为不悦,但也未拒绝,为他点上一炉香后便徐徐打量他书架上的书,但见其中大半是汉书,例如《史记》、《资治通鉴》、其余历朝正史及各类兵书,而他现在正在看的仍是《贞观政要》。
  “这么多书,你都看过?”柔福问他。
  宗隽点头,说:“我七岁时,我母后命人去汴京为我请来了两名汉儒先生教我汉文。”
  柔福微微一笑,掠他的那一眼满含优越的骄傲。宗隽分明看见,却不理睬,继续埋头看书。
  须臾,有侍女奉茶进来。柔福揭开杯盖一看,当即便蹙起了眉头:“这里面加了些什么?”
  宗隽闻声一望,淡淡道:“是酥酪。”
  “你们就这样烹茶?”柔福不屑地摇摇头,用一细细银匙自杯中挑起一点茶叶看了看,再放入口中轻轻一抿便已知此茶品种:“这是白茶,福建北苑贡茶中的极品。”
  “不错。”宗隽微笑说:“还是自你们汴京宫中取来的。”
  柔福双眸一暗:“可惜,多好的东西,落入你们蛮夷手中竟被如此糟蹋。唉,你们简直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哦?”宗隽将书一卷颇带兴致地问:“那你们是怎样享用这茶的呢?”
  “这茶经若要细讲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何况个中精妙处绝非蛮夷所能领会,就拣要紧的说,只怕你也未必听得懂。”柔福轻拨杯中茶叶,悠悠道:“昔日汴京禁中贡茶主要有平园台星岩叶,高峰青凤髓叶,大岚叶,屑山叶,罗汉上水桑牙叶,碎石窠、石臼窠叶,琼叶,秀皮林叶,虎岩叶,无又岩芽叶,老窠园叶等,香味各异,各擅其美,但终究不如这北苑白茶。
  “这白茶与寻常茶叶不同,其叶最是莹润纤薄,自崖林之间偶然生出,若移来培植是决计种不活的。此茶树千里之内不过一、二株,每年产的茶叶仅够制两三个饼茶,而且尤难采摘蒸培,稍有不慎,汤火火候一失,就会损香折味,变为凡品。撷茶要选在每年惊蛰之时,黎明时分,日头一出便采不得了。采茶应以手断芽,但不得以指去揉,否则气汗熏渍,茶便失之鲜洁。茶工要随身带上新汲清水,采下新芽则马上投于水中以保鲜。那种刚刚萌生便采下的新芽精制成茶后形似雀舌谷粒,细小嫩香,为最上品,一枪一旗亦可,一枪二旗次之,其余的都是下品。
  “茶的蒸压火候不得有一丝马虎。蒸太生则芽滑,会使茶色清而味烈;过熟则芽烂,会使茶色赤而不胶。压久了会导致香竭味薄,若压得不够又会令色暗味涩。洗芽的器皿要绝对洁净,蒸压好后需细细焙火。若涤濯不精,饮时品出些微砂土,自不免大煞风景;若焙火之过熟,则茶文理燥赤,色香俱失。造茶之前要先度算好时间工力,以决定采择多少,要在一日内造成,否则茶一旦过宿,便有害色味。
  “烹茶之水以清、轻、甘、洁为美。古人说江南中泠惠山之水为上品,但相隔太远,纵使人千里迢迢地送来也无法保有原来的新鲜水质。平时可取清洁甘美的山泉,其次,清澈的井水也可勉强一用,江河之水,有鱼鳖腥味及污脏泥泞,就算味道轻甘也不能取用。以前我们烹茶用的水,主要是父皇命人修渠自汴京城外引入禁中的山泉与艮岳自生的泉水。山泉也有区别的,味美者曰甘泉,气芳者曰香泉。自城外引入的是甘泉,而我们艮岳山中自生的则是香泉,两种泉水烹出的茶各有妙处,难分优劣。
  “我看你们这两杯酥酪茶多半是用无焰的死火煎的罢?好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才可喝。知道什么是活火么?即有火焰的炭火。但也不一定非要用炭火,以前我常去艮岳捡枯松枝或松实,用来煎茶效果并不比活火逊色,隐约还有些别样香味。
  “唐人煎茶,多加以姜、盐。本朝苏子瞻苏学士认为加少许姜尚可,盐则不必用。而我们宫中所饮之茶均不多添杂物,专品茶、水纯味。世人常用梅花、茉莉等花荐茶,虽能增花香,却亦损茶原味。好茶有真香,非龙麝之俗香可拟,入盏便馨香四达、沁人心脾。若茶叶为中下品,加香花入内也许可稍掩其粗陋寡味,但若佐以上等之茶,则完全是画蛇添足。”
  “所以,”柔福将面前茶杯远远推开,一脸鄙夷地瞧着宗隽说:“像白茶这样的茶中极品,以往我们连香花都不敢擅加入内,惟恐折损了它,而如今,你们竟以油腻味重的酥酪与之同煎,如此蛮饮,当真令人为此茶扼腕痛惜。”
  宗隽笑笑,问:“这些茶经是谁教你的?”
  柔福下颔微仰,道:“我父皇和我三哥楷哥哥。他们均是品茶斗茶的高手,若论茶道,只怕全天下无几人能胜过他们。其实何止茶道,但凡清玩雅趣,又岂有他们不精的?”
  “怪不得,”宗隽似恍然大悟:“他们无力守住祖宗基业,原来把心思全花在烹茶之类的事上,哪还有精力去治国呢?”
  柔福一愣,双唇微动了动欲反驳,话到嘴边像是自觉不妥,一时未能说出什么。
  “好,以后我不再如此‘蛮饮’了。”宗隽微笑看柔福:“我喝的茶便交由你烹。以前我常觉你父亲庸碌无为,一无是处,如今看来竟错了,至少他调教出了一个可为我烹茶添香的好女儿。”
  柔福一怒之下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贞观政要》:“你既看不起我们汉人,又为何要巴巴地学汉文、读汉书?”
  宗隽也不与她争,悠然笑着往椅背上一靠,说:“你不觉得,我爱看的书与你父皇或你楷哥哥爱看的不一样么?”
  柔福闻言后一阵静默,垂目久久地凝视手中的《贞观政要》,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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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7 | 显示全部楼层
11.通鉴

  此事奇异地激起了柔福的阅读兴趣,书房因此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宗隽看书时她愿意作陪,他看完递给她的书她不急于搁回书架,貌似随意地翻翻,目光却总带着一抹渴求的意味烙在一张张书页上,像是在寻觅她思之反复而不得的答案。
  宗隽外出时她也总泡在书房,当某日宗隽突然自外归来,在书房找到正在凝神看书的她时,她略显慌乱,仿佛她私守的秘密被他窥破,迅速起身,将手中握着的书隐于身后。
  那书封面在她行动间倏忽一闪,她刻意的掩饰躲不过他冷静的眼睛,他笑:“《贞观政要》看完了?”
  她犹豫一下,终究还是点头承认。
  “看懂了么?”
  “现在还不太明白,”她坦白地答:“但我想以后会看懂的。”
  “为什么选《资治通鉴》来看?”
  她闻言缓缓移出身后的书,以指轻抚封面上的“资治通鉴”四字,说:“因为这部书看上去最旧,想必被你看得最多。你这么爱读它,肯定是有道理的。”
  宗隽微笑坐下:“那你看出什么了么?”
  她默思片刻,然后道:“我想它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国家会遭受你们的劫掠……或者,还有中兴的方法。”
  “这些书,你若想看就随便看。”宗隽一摆手指着满架的书:“但你就算读懂了,想明白了,找到了中兴你国家的方法又能怎样?你不过是一柔弱女子,我的侍妾,你不可能会有机会像男子那样为宋建功立业。”
  “不。”她抬头直视他:“只要我活下去就有机会。”
  “等你的九哥?”他揶揄地问。
  她严肃地颔首:“对,我的九哥。”
  “你的九哥……”宗隽沉吟着,笑意隐约,意味深长:“他五月在应天府称帝了,你知道么?”
  她的神采被这话轰然点亮,两颐嫣红,眼眸浮光:“真的?你怎不早些告诉我?”然后他看见她唇边漾出一波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澄净清澈如春日阳光。“是啊,本应如此,终归会是如此!他那么英武刚勇、冷静睿智,举手投足满蕴着天璜贵胄的高贵气度,中兴之主,舍他其谁!”
  她快乐地奔向朝南的窗边,仰首眺望无云的蓝天:“登基那天的他该多么漂亮……他穿戴的一定是高贵的天子之服衮冕。那衮服是青色的,上面所绣的日、月、星、山、龙、雉、虎蜼附于他身上必也沾染了灵气,随他步履宛转游移呼之欲出。他的红蔽膝上会织以龙纹,间以云朵,饰以金鈒花钿窠,装以真珠、琥珀、杂宝玉,其下的红罗襦裙色泽如殷红的霞光。金龙凤革带系在他身上粲然生辉,那光芒必不会比艳阳逊色。他足蹬红韈赤舄,腰佩鹿卢玉具剑,手按在剑柄上,稳步登坛受命,所戴之冕前后十二旒,透过其上所垂的真珠,可以隐约看见他淡定自若的神情。他立于天坛之巅,以从容目光俯视众生,昭告于昊天上帝,从此他就是大宋新的国君……”
  虽早有预料,但她超常的热情仍使他诧异。听着她细致入微的描述,他笑意显示的愉悦并不比她的联翩浮想真实:“说得像是你亲眼目睹一般。”
  “可惜,我不能亲见九哥登基。”她回首微笑看他:“但当时情景必是这样。”
  “那你是否关心他即位以后做的事?”
  “当然,”她说:“现在他应该在运筹帷幄,以求尽快攻入金国中兴复国。”
  “很抱歉,我真不忍心让你失望。”宗隽展眉笑道:“你九哥的军队在我们元帅娄室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开封尹、东京留守宗泽连续上疏请求他回銮汴京以安人心,他却不听,而在黄潜善、汪伯彦建议下准备转幸东南。”
  她怔了怔,但马上抬目决然视他:“或许现在他兵力不足,不得不暂时避让。这只是他一时权宜之计,待局势稳定之后,他一定会重返汴京,并调兵遣将挥师北上。”
  “是么?”宗隽微微摆首:“恐怕将来他行事未必会如你所愿。”
  她忿忿地盯他良久,最后得出个结论:“你嫉妒他。”
  “哦?”他故作好奇状:“理由呢?”
  “我九哥年轻有为,才二十岁就当上了大宋皇帝。”她唇角微挑,一脸不屑:“而你比他还大一些,却碌碌无为,担着个无足轻重的文职,终日无所事事,只知享乐,于国于社稷都无建树。你比之于他,岂不惭愧!”
  她若对别的金国贵族如此直言,再有九命也难保。宗隽呵呵一笑,倒不愠不怒,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她都把他看成碌碌无为的庸人,起码说明他的韬光养晦颇有成效。
  “嗯,没错,我终日无所事事,清闲之极。”他暧昧地打量她,微笑:“我看你似乎也很闲,或者我们可以一起找点事做?”
  她一时没明白,愣愣地看他不怀好意地笑,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狠狠啐了他一口,红着脸跑出书房,手里还握着适才那册《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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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色
  
  秋七月,完颜晟决定带京中宗室皇子出城田猎,宗隽也将奉命随行,府中奴婢得知消息后,立即提前数天早早地准备鞍马刀弓帐篷雕鹰等所需物品。
  柔福见他们忙得热火朝天,便问:“如此大费周章,是要去好些天么?”
  宗隽说:“只是去城外围场,不过三四日。如今在围场田猎,其实只是以军队布置好围场,再把准备好的狐狸、野兔、野猪和鹿獐等动物纵放于其中,大家放箭去射,或者以雕鹰捕捉,做做狩猎的样子罢了。”说罢叹了叹气:“我小时候常跟父皇去长白山打猎,往往一出必逾月。那里珍禽异兽漫山遍野,模样美观漂亮的有紫貂、黑鹳、金雕、梅花鹿、丹顶鹤;味道鲜美甘香的有秋沙鸭、麝、水獭、猞猁、马鹿、青羊;可捕来玩赏的禽鸟有鹗、鸢、蜂鹰、苍鹰、雀鹰和花尾榛鸡……当然,还有很多凶猛的野兽,步入密林时须处处小心,经常会有黑熊、棕熊、豺狼、金钱豹出没。最危险的是虎,它常常静伏于灌木丛中,发现落单的行人后会跟着他在近处潜行片刻,待其不备便猛扑过去,一口咬住人的脖子,使他避无可避,然后再撕咬嚼食入腹。”
  柔福一直仔细听着,听他说起珍禽异兽时露有浅浅笑意,但听到猛虎食人之事,不禁呈出一丝惊惧神色。宗隽见状淡淡一笑,又道:“可是这样的猛虎,我从小到大跟着父皇一共猎杀了五头。长白山上的猛虎毛色十分艳丽,背部和体侧是淡黄色的,而腹面净白,全身布满的横纹黝黑油亮,每个女真人都会以拥有这样的虎皮为荣。我卧室和书房中的挂毯,便是我亲自猎杀剥下的虎皮。在长白山狩猎,才是真正的狩猎,对男人来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赢得以生命为赌注相博的东西。而如今的城外田猎,不过是作戏式的消遣。”
  “那如今你们为何不去长白山狩猎了?”柔福问。
  “京城离那里颇有段距离,来回需要很多时间。何况,现在的皇帝……似乎比以前忙?”宗隽忽然朗然地笑:“自然是不便轻易远离京城,花这么多时间在狩猎上的。”
  “有那么多珍禽异兽的地方,风景一定很美罢?”柔福再问。
  “对,”提起记忆中的长白山景,宗隽微微有些感慨:“许久没去了,不知那里的山色湖光是否还跟以前一样……”
  那里的天,纯蓝而明净,空中飘浮着的云朵蓬松洁白,在山脚望去,云低低悠然游移,感觉离你非常近,仿佛奔去纵身一跳,便可扯下一把云丝。行至山腰,有若置身云端,伸手出去,那缕缕白烟缓缓掠过掌心,恬淡的清凉。纵然夏季也是十天九雾,密林上空,更是云海滚滚。最高的白云峰立于云海之中,巍峨磅礴。而另一端的玉雪峰,由玉白色浮石砌成,四季皆白,雪石难辨,山下有冰穴数处,常见穴中炊烟如缕,传说有仙人在那里炼丹。
  天池泊于群峰之中,清澈清泠,宛如碧玉,其中无任何生物,唯一灵动的东西,便是碧水中飘着的白云。天水相连,云山相映,被蓝白二色净化的景色宁静秀美,却又辽阔深邃,站在天池岸边,纵目远眺,有置身于浩瀚沧海之滨的感觉。
  天池水蜿蜒流下,自悬崖峭壁上坠落,衍作瀑布飞流而下,便若银练飞挂,冲向深深谷底,激起层层水雾朵朵水花,似焰火纷纷扬扬地飘落,一经阳光照拂,水雾间又幻化出一弯光影缤纷的彩虹,立于终紫、杏黄的岩壁间。
  山中林木郁郁葱葱,繁盛茂密,无边无际。其中的美人松树腰纤细挺拔,树干光滑细腻,呈粉红色,而针叶短而密,苍翠无匹,疏疏落落地散生于红松、云冷杉林间,如偶遇的美人。高山苔原碧草如茵,随四时节气开有不同色彩的花,淡黄、橙红、浅紫,各擅其美。深秋时,有种名为“越桔”的草会结出状如樱桃的果实,满布于山坡上,鲜红如锦缎。在积存冰雪终年不化的沟谷旁,可以看见一些色调淡雅的小黄花,花名不太好听,叫“牛皮杜鹃”,但奇异的是这种貌似脆弱的草本的花却有梅花的风骨,在严寒中绽放,花叶之下便是白雪……
  宗隽一边回想,一边徐徐向柔福描述山中景象。柔福听得入神,凝眸间隐有憧憬的意味,最后问他:“那牛皮杜鹃京城附近有么?”
  宗隽道:“自然没有,这花只生长在长白山中。”
  柔福便轻轻一叹,有些怅然。
  “你……”宗隽打量着她,忽然问:“会骑马么?”
  “骑马?”柔福微愣了愣,随即一仰首:“会!”
  宗隽当即起身,一握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出去。直奔府中马厩,亲自为她挑选了一匹小白马,再命瑞哥给她换身短装,然后领她到骑射场,指着小白马对她说:“骑骑看。”
  那马通体雪白,头小而秀气,骨量较轻,皮薄毛细,看上去也很灵敏。柔福看上去似很喜欢,乍惊乍喜地朝它迎面走去,伸手轻轻抚摸它的鬃毛,那马也不怕生,像是十分温顺。
  “骑上去。”宗隽出言促她。
  她回首看看宗隽,略犹豫地垂目,但不过一瞬便又睁目,决然地拉住缰绳,左脚一踩马身左侧的马镫,奋力扬身上马。行动间似有些慌乱,那马被她一拉便朝左转移了数步,她尚未坐稳,一急之下猛抓鞍前突起处,待马停下才松了口气,调整好坐姿,两手抓牢缰绳,傲然朝宗隽一扬首。
  宗隽一笑,也骑上自己的马,策马行至她身边,以足轻磕她马腹,白马立即迈步前行。起初那马行得徐缓,柔福甚是开心,格格地笑着,手中缰绳渐渐放松,那马也随之加速,开始小跑起来。越跑越快,柔福神色举止开始变得紧张,一面紧拉缰绳一面俯身向前,身体随着马的奔行摇摇欲坠。宗隽定睛一看,发现她所抓的缰绳两边不平衡,一长一短,更严重的是她的双足居然没有踩住马镫,两侧的马镫空空地垂着,不住晃动。
  顿时明白,她其实并不会骑马。宗隽哑然失笑,马上扬声指导:“收一收缰绳,两侧要一样长。腿夹紧马肚,踩住马镫。”
  她闻声照做,试着去踩马镫,试了好几下才够着,不想那马镫是铜制的,内侧颇光滑,她鞋弓甚小,一踩即滑,马一颠簸她双足即刻又探出,根本踩不住。
  宗隽这才注意到,穿着南朝式样绣花鞋的她的足,实在是要命地小。
  她终于放弃,不再尝试去踩马镫,而是猛力拉缰绳,那马跑得正欢,被她这一勒当即高高抬起前腿,大有将柔福自背上掀下之势。柔福一惊,便放开缰绳,转而紧抓马鬃,双腿紧夹马肚,一脸煞白地紧俯在继续狂奔的马上。而那马镫,依然空空地晃。
  宗隽立即策马奔至墙边,提起一根一丈多长的套马杆,再朝柔福的马冲去,待离得近了,猛然向前探出身,身下的汗血马也随之一跃,宗隽右手一扬,套马杆在空中划出一大大的弧线,柔韧的长杆一抖,将上面的绳套抖出个圆圈,直飞出去,不偏不斜正搭在奔跑中的小白马的脖子上。那白马一声嘶鸣,正欲扬蹄抬前腿,而此时宗隽移身向后靠,以后鞍桥卡住身体,两手紧握套马杆回收,硬生生将马首拉转过来,于是那马前身像被猛地定住,后腿急急地兜了个半圆,然后渐渐停住。宗隽再一抖手臂,整个绳套就绕在了杆梢上,再策马过去,伸出手,将柔福抱到了自己的马上。
  奔回场边,他抱她下来,正色道:“不要强做不会做的事,赔上小命并不好玩。”
  柔福讪讪地低首,脸上一片潮红。
  宗隽亦垂目,视线锁定在她的三寸纤足上。须臾,一下将她抱起,朝自己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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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13.裸足

  “呀,放开我!”柔福挣扎着想落地,看清他前行的方向,脸越发红了。
  宗隽不理,进到房中才把她放在床上,然后一把捉住她还在乱动的脚,两下便把她的鞋除下。接下来的举动跟她猜测的不尽相同,他的注意力依然停留在她的双足上。紧捏住她的足踝,他开始去解她小腿上缠足白绫的结。
  她惊恐得无以复加。自五岁偶遇九哥那次以后,她的裸足从未暴露在除自己与贴身侍女之外的人眼中。每日的洗足缠足无异于闺中最大的隐秘,必在深夜紧闭宫门时才可进行。缠足非她本意,但随着年岁渐长,在别的女子艳羡的目光中,她也会隐隐为自己双足的尺寸感到骄傲。被俘北上途中虽然处境艰难,她却也坚持寻机洗缠保养自己的纤足,当然,先要确保夜阑人静无人窥见。
  佼佼金莲,宛若新月,瘦欲无形,柔若无骨。但这种美须以绫帛绣鞋装裹文饰才能入目,而其间真相,是纤足美人绝不可示人的禁忌。那附足的白绫所起的作用似比小衣更为重要,虽夫君亦不能除绫直视,纵然烛红帐暖,两情缱绻。
  面前的男人,与己有数次肌肤之亲,但他亦从未见过自己裸足的状态,这次欲解缠足,分明是有甚于解衣的莫大羞辱。
  羞忿之下,柔福朝着宗隽猛踢猛踹,双手也不停地推搡抵抗:“住手,这种野蛮行径非君子所为!”
  宗隽一笑:“我是蛮夷,并非君子。”然后一手镇压她的反抗,另一手继续此前的工作。
  那两丈有余的缠足白绫在他手下层层松脱,当她感到最后一道布缕与皮肤决然相离,左足轻触着清凉的空气裸呈于阔别已久的日光中时,两滴泪珠随之而落,于羞赧与愤恨间,她阖上了双目。
  锦鞋缎面下变形的丑陋,是必须严守的隐秘的根源。
  青白的皮肤上不见任何血色和生气,潮湿而脆弱,像火伤之后脱去陈皮腐肉的变颜的肌肤。足上只有一个翘起的大脚趾还停留在本来的位置上,其上指甲仍依稀可辨,而其余四个脚趾无一例外地向足心转折,完全压于足掌下,而指甲均已脱落。脚跟臃肿,足背凸起,可见是以强力限制足掌生长,使足的长度及宽度不及天足的一半。
  宗隽把着她的足踝反复转侧端详了许久,又继续拉过她右足,依样把白绫解开。柔福此刻已无心再抗拒,只以袖遮面,轻轻地啜泣,其间隐约听见宗隽吩咐侍女,似乎是命她们取个什么物品进来,那词她听不懂,何况也不关心,赤足躺在床上,甚是伤心。
  宗隽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掩好她的双足,然后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面露微笑,状甚悠闲。
  约莫一柱香的工夫后,侍女端了盆热汤入内,升腾的白色蒸汽中混有姜与桂枝,及一些不可辩的草药的味道。其后还跟有一名中年仆妇,一见宗隽便立即跪下行礼。
  宗隽坐起,将柔福抱坐于身边,命仆妇:“给小夫人洗足。”
  仆妇答应,立即接过盆置于床边,然后轻轻去拉柔福的脚。柔福闻见药味,一边缩足一边蹙眉问:“这是什么?”
  “舒筋活络、活血化淤的汤药。”宗隽淡淡答,一伸臂便紧紧揽住了她,让她上身无法动弹,然后再命侍女助仆妇摁住她的脚。
  仆妇一看柔福的双足,当即露出惊异的神色,抬头问宗隽:“八太子想给小夫人如何治疗?”
  宗隽道:“每日给她以汤药清洗按摩,逐渐往回展脚趾,尽量恢复原状。”
  仆妇会意,便拉过柔福右足,仔细清洗后即开始按摩。女真人一向戎马倥偬,喜好运动狩猎,常有伤筋动骨处,因此贵族家中常备有擅长按摩术的医师仆妇,今日宗隽召来的便是其中一名。
  足底按摩本就颇为疼痛,何况柔福这小足又与天足不同,骨骼已变形,宗隽又以恢复原状为要求,因此仆妇着力更重,柔福一时吃痛,便伸足乱踢哭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不许动我的脚,你们这些可恶的蛮子!”
  仆妇便停下来,犹豫地看看宗隽。宗隽微一扬颔,说:“别理她,继续。”
  于是狠狠把住柔福的脚,仆妇继续为她按摩。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两支脚才洗疗完毕。宗隽命瑞哥为柔福找来一双较小的女袜和一双女真童靴,给她穿上却仍显松大,放她落地行走,她一时不惯,几欲跌倒,引得宗隽哈哈笑,然后对瑞哥说:“你扶她回去,以后每日有阳光时带她到院中除了鞋袜晒晒太阳,平时领她多走路,过几日等她习惯些再带她去骑射场跑跑跳跳。那裹脚布是决计不可再缠了。”
  柔福自不甘心听他摆布,回到房中马上便找来新的白绫,待夜间侍女们睡下后自己悄悄地按原样缠好。次日起床时瑞哥发现,她便拉着她手说:“我平日待你不错罢?我也不要你为我多做什么,不过是当没看见罢了。以后当着八太子的面我会穿靴子,但回到房中我依旧缠足你就不要管我了。”
  瑞哥面露难色:“但是……若八太子知道……”
  柔福笑道:“我房里的事他都能看见?他哪里长了这么多眼睛!”
  话音刚落,便见瑞哥直愣愣地朝外望去,柔福回首一看,只见宗隽负手立于门边,与她四目相触,遂浅浅一笑。
  他知她必会私自再缠,故此早早过来查看。
  柔福意外之下却也不惧,快步走至他面前,仰首盯着他,示威般地说:“我要缠足,你拆一次我就缠一次!”
  宗隽不疾不缓地问她:“你为什么要缠足?”
  柔福道:“我们大宋,好人家的女儿都要缠足的,只有下人和穷人才留有天足。”
  “这规矩是谁定的?”宗隽问。
  柔福想了想,说:“不知道。但在宫里,这是父皇的要求。”
  宗隽微笑道:“说到底其实很简单,这是汉人男子强给你们女子定下的规矩,旨在束缚你们的行走,弱化你们的体质。你们南朝的男人早已在清玩雅趣、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以及无休止的意气之争中消磨了自己的阳刚之气,变得越来越羸弱,不堪一击,而把你们女人变得娇柔可怜、弱不禁风、举步维艰就成了他们自以为可以重振乾纲的妙方。但你有没有想过,有失阳刚的父亲和弱不禁风的母亲岂会生下强健的后代?由你们这样的小脚女人养出的男儿又怎能抵挡我们女真铁骑的进攻?”
  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此言,但柔福依然瞪他,愤然道:“缠足女子有柳腰纤步之妙,便若魏晋书画、唐宋诗词,其中之美非你等蛮夷所能体会。你既不懂欣赏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强迫人像你们的蛮夷女子一样恢复天足模样?”
  “哪里,小足之妙我非常明白。”宗隽道:“着绣鞋的小足香软纤小,可供我等男子日间目睹品鉴,夜里抚摩赏玩。对你们汉人女子来说,是否缠有一双纤足是可否获得夫婿宠爱的关键,所以但凡有些地位的人家,都会尽力把女儿的脚缠小,宫中女子,更是这样,缠有纤足是种争宠的手段。可是如此一来,这小脚的女子又与纯粹的玩物有何异处?何况小脚美么?我不觉得。你拆开裹脚布看看你的双足,你也认为很美么?我们女真的姑娘均是天足,我母后年轻时随我父皇南征北战,若缠有你这样的小脚,早惨死在马蹄下千百次了。”
  说到这里,宗隽又着意深看柔福一眼:“而且,依你的性子,我想你原本一定不愿缠足的罢?”
  柔福微微退后一步,讷讷地道:“谁说我不愿意……父皇和九哥都要我缠足……他们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呵呵,这么说,是他们强迫你缠的。”宗隽抚抚她的小脸,叹道:“为何你对我强迫你做的事反抗得如此激烈,却又对你父兄强迫你做的事甘之如饴?”
  柔福沉默片刻,继而又抬目倔强地道:“无论如何,我不要你管,我会继续缠足!”
  “好。”宗隽也不直接表示反对,只说:“你既然坚持要我享受把玩你‘香软纤小’的纤足之妙,我只好被迫接受,此后每晚都会召你侍寝。”
  “啊,你……”柔福不免又羞又怒,晕红了莲脸斥道:“无耻!”
  宗隽笑得无比闲适:“我说到做到,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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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14.猎虎
  
    几日后,郎主完颜晟带着宗磐、宗隽、宗幹、宗弼、讹鲁等一干宗室皇子出城田猎,随行的还有国相宗翰、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元帅左监军挞懒等权臣猛将。此外,完颜晟带了一个小孩与他同舆而行,起初宗隽以为是他的皇孙,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太祖的嫡孙完颜??。
    太祖共有十六子,其中元配皇后唐括氏生有三子:宗峻、乌烈和宗杰。宗峻是嫡长子,而完颜??为宗峻正妻蒲察氏所出,是太祖嫡孙。
    金国的嫡庶之分非常严格,嫡子与庶子的身份地位有天渊之别。寻常人家中,继承家产的通常是嫡子,庶子若非异常出众,深得父亲欢心,处境便十分凄凉,非但不能继承父亲遗产,甚至还有可能被父亲的正室嫡子当作奴仆役使。对宗室子来说,嫡庶之分最重要的表现就在于皇位继承权。金国的兄终弟及制规定,皇帝应优先立其弟为谙班勃极烈,通常被立的是皇帝的同母弟,若无弟或无条件合适的兄弟可立,便应选先帝的嫡子或嫡孙为皇储。
    宗峻已薨于天会二年,宗隽与九弟讹鲁虽名义上也是太祖皇后所出,但纥石烈氏毕竟是继后,身份逊于唐括氏,何况本来握有重权的宗望一死,立即便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因此他们兄弟在皇位继承权上无甚优势,不能跟嫡长子及嫡长孙相比。如今的谙班勃极烈完颜杲是完颜晟的同母弟,但已年逾五旬,身体一直较弱,若薨于完颜晟之前,依兄终弟及制推测,那最有希望继任谙班勃极烈的不是宗磐,亦不会是宗隽兄弟,而是宗峻这个八岁的儿子完颜??。
    完颜晟即位以来一直有意栽培自己的儿子宗磐,因此朝野议论纷纷,均认为他有可能弃祖制而不顾,将来必会设法立宗磐为储君。但他最近似乎忽然特别关注重视太祖的子孙,今日他言笑晏晏地带着完颜??出行,看上去俨然一幅祖孙和乐景象。
    完颜??平时甚少有机会出城,因此兴致大好,一路上不时自车舆中探头出来观赏风景,一双乌亮的眼睛好奇地左转右盼,前脑门剃得光溜溜的,颅后两根细细的小辫随着车行悠悠地晃,模样甚是可爱。宗翰见状笑呵呵地策马至车舆旁,问:“小王爷这般年幼,也会打猎么?”
    “会!”完颜??当即清脆地回答,马上摸出一弯小小的弓箭,空手拉满对着宗翰作瞄准状。
    “不可对国相如此无礼。”完颜晟笑斥他,然后转首对宗翰解释道:“昨日??儿入宫向朕请安,一听朕要出城田猎,便非要跟着来。”
    宗翰笑道:“小王爷小小年纪已这般英武,长大必有一番大作为。”
    完颜晟摆手道:“哪里,他长大后若能及国相一二已是他的造化了。国相英武勇毅,武功盖世,不妨对他多加指导。今日田猎,就让他跟在国相身边学习骑射狩猎之道如何?”
    “那自然没问题。”宗翰道:“只不知小王爷意下如何?”
    完颜??闻言看看他,问:“你是英雄么?会打老虎么?”
    宗翰尚未回答,完颜晟已大笑开来:“国相是当今大金第一英雄,年轻时不知打死过多少老虎。”  完颜??便笑了:“好,我跟着他打猎!”
    宗翰笑着一伸手,将他抱到了自己的马上。完颜??坐稳后又侧首看着他问:“今日我们可能打到老虎么?”
    宗翰摇头:“现今城外的老虎已经被猎杀光了,待以后我带你去长白山打罢。”
    完颜??点点头,说:“那我这次就多打几只小鹿。”
    待众人到达围场时,先行抵达的军队已准备完毕,早将猎物纵放入其中,并列守在围场外,禁止外人进入。大家扎好帐篷卸下随身行李后便纷纷策马入围场林丛,宗隽自己对田猎兴趣不大,却一直留神观察他人情形,但见完颜晟不常行动,只坐在自己大帐前饮酒笑看众人田猎,宗翰带着完颜??,倒是一直在颇尽心地教他骑射技巧,而其他人,都在自顾自地放雕引弓寻捕猎物。
    正午时,众人回到营地环坐畅饮,将刚捕杀的猎物烧烤而食。一席宴罢,完颜晟环顾一周,忽然惊问:“??儿怎么不见了?”
    大家左右查看,果然不见完颜??踪影,于是纷纷起身高呼寻找,始终不见回音。
    宗隽凝神一想,记起适才环饮时有一梅花鹿自后方一闪而过,被完颜??看见了,于是马上起身提起他的小弓追去,当时大家都在把酒对饮,几乎没注意到此事。
    宗隽当即背弓提矛,扬身上马,朝着完颜??所跑的方向奔去。
    很快奔至一处密林,道路狭小,甚难行走。宗隽只得下马,一路向内探去。繁茂的大树蔽住了大部分阳光,只偶有几点斑驳的亮点洒落,空气阴郁,混有草木与腐败物的气息,地面潮湿,不时有灌木挡住去路,而四下杳然,难觅人影。
    准备放弃,折道而返,却于转侧间无意发现,湿软的地面上有一道小小的脚印向右方小路延伸。
    立刻沿脚印寻去,转过三四道弯后,终于看见完颜??立于一棵大树下,一脸失望地望向远处,小弓软软地垂在他手中,显然他追捕的小鹿已经消失无踪。
    一下释然,正欲开口唤他,忽觉迎面吹来风带有诡异的味道,除了原来的草木香与腐败味外,另有一丝源自动物身上的腥风。
    属于猛兽的腥风。
    当下心一凉,抬目四顾,果然发现左前方灌木丛中有一黄黑相间的东西在急速窜动,它瞄准的目标,应该是树下的完颜??。
    前行或后退,他有两种选择。他有一瞬的犹豫,而他亦只给了自己一瞬的时间来作决定,或,下赌注。
    一场有关生命的赌博。于生死一线间,他忽地找到了那如光芒豁然一现的前程契机。
    于是不再犹豫,他跃上马背,奋力策马,让它朝完颜??飞驰而去。
    马疾如闪电,一转目已奔至完颜??面前,而那猛兽却也呼啸着同时扑来。淡黄色的艳丽皮毛,腹面净白,身上道道横纹黝黑油亮,额间有横杠条纹,略有贯联,好似一个“王”字,正是生长在长白山中的东北猛虎。
    虎的捕食目标本是完颜??,但经冲来的马一挡,那虎爪就狠狠落在了马的臀部上,撕脱一大片皮肉,马一声痛鸣,轰然倒地,宗隽也跌落在地。那虎停了停又再度朝完颜??扑去,宗隽连站起的时间也无,只略略支身伸左臂一揽完颜??,迅速将他抱住顺势一滚,使老虎扑了个空。
    然后宗隽将完颜??猛地向旁边一推,双手紧握长矛,眈眈地紧盯面前的凶猛对手,准备接下来的关键一击。那虎此刻也意识到宗隽是应最先解决的人,随即张开血盆大口,低沉绵长地怒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宗隽紧握长矛中段,在猛虎扑来之际用尽全力朝它左目刺去。那虎来势汹汹,猝不及防间无法收势,果然中招,那矛顺利地刺入了它的左目中,而矛也应声折断。
    虎惊痛之下疯狂猛扑,宗隽奋力朝左边滚去躲避,却毕竟晚了一步,那虎右掌落下,拍在他左肩上,伤处顿时血肉模糊,锥心火烧般地疼痛。
    幸而那虎左目失明后一时惊慌无措,悲吼着四处乱扑乱咬,目标倒不仅仅锁定在宗隽身上,无意间再次扑在宗隽那刚刚站起的马身上,当即摁住一阵狂噬,倒让宗隽赢得了些时间。他立即站起,左臂揽住完颜??命他搂紧自己的腰,右手扯下身上套猎物用的绳索往头顶的树上一抛,达在一较高树枝上,然后快速扯下成两股垂下,猛地一拉,向上跃去,终于在虎再次进攻之前置身于树桠之上。
    长吁一气,随后宗隽取下背上弯弓,抽出一支箭头泛着绿绿幽光的箭,引弓对准正冲着树狂跃的老虎。
    寻常捕杀猎物不须用毒,但每次出猎均要备一两支喂过毒的箭,以防猛兽袭击。像老虎这样的猛兽,皮厚而韧,不易刺破,一人遇上时甚为危险,关键时刻可以用带毒的箭射其双目,使其中毒而亡。这是父皇教他的,而他也一直遵守,无论是在哪里狩猎,都会带上一支喂毒的箭。
    现在,他瞄准的,正是树下老虎尚存的右目。
    一箭射出,立即中的,见血封喉。那老虎狂吼数声,盲目之下狂奔几丈,终于渐渐无力,一斜倒底,气绝而亡。
    宗隽这才完全放心,将弓搁下,闭上双目,仰靠在树干上。而肩上的伤口也越发显得疼痛,可以感觉到那里的鲜血如何汩汩地沿着背部流下,浸湿了半幅衣裳。
    惊呆了的完颜??此时才回过神来,拉着他的手臂唤:“八叔……”
    宗隽牵牵已变得苍白的唇,微笑道:“没事了。”
    完颜??一阵静默。少顷,忽然睁着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问他:“八叔,是不是有人想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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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券书

  宗隽侧首看他,不免有些诧异,笑容却不改,问:“你怎会这样想?”
  “国相说这里的老虎都被猎杀光了,外面有那么多兵守着围场,如果老虎从外面跑进来,他们应该会知道。”完颜??说:“而且,刚才我追小鹿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人在前面跑,小鹿也跟着他跑,我唤他,请他停下来帮我捉小鹿,他肯定已听见,却不管,跑到这里就不见了。”
  “八叔,”他再问:“这虎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罢?你知道是谁想杀我吗?”
  宗隽一时不语。能从这一尚无实权的小小孩子的死亡中得益的人,必定是有机会争夺皇位继承权的人,因此这桩未遂谋杀案的主谋应该是宗室中人,或是与他们关系密切的角色。如果今日完颜??死于虎口之下,这将是今年发生于宗室中的第三次意外死亡。先遭厄运的是二哥宗望,他的死,公布于众的正式说法是“身染寒疾兼旧伤复发”。宗望薨后没几天,太祖唐括皇后所生的第三子宗杰也“暴病而薨”。唐括皇后另一儿子乌烈早亡,至此,太祖元配皇后所生的三位嫡子均已离世。
  林间的风间歇地吹,和着秋意,带给皮肤低凉的温度,却终难有心底衍生的寒意那么沁骨。若完颜??一死,下一个意外身亡的或许会是自己,太祖继后所生的皇子,届时,他们又会给自己安一个怎样的死因?
  可怜的二哥,生命于他最志得意满鹏程万里时嘎然而止,将权力和皇位继承权分别遗给与他有竞争的权臣和其余的宗室子。为他剺面送血泪者众,然而他们随后的环饮欢宴却比灵前的血泪来得由衷。他的死,透过上至完颜晟,下至宗翰宗弼宗磐隐约的笑意看来,倒显得十分众望所归,于是具体的死因便成了谁都乐意忽略的问题。
  三位嫡皇子与二哥的死,使宗隽忽然发现自己与皇位的距离瞬间缩短,也彻底理解了母后让自己韬光养晦的深意,而如今面前这个孩子,也成了他与藏于暗处的冷箭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
  于情于理于远略,都应尽力保全这小小的嫡孙,至于是谁想杀他,最有动机的人自不难猜,但他宁愿再多看多想,他记得母亲那句话“事情未必总如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对完颜??淡淡一笑,抚了抚他光溜溜的脑门:“有人想杀你么?我不知道。如果有,你会怎样?”
  完颜??答:“把他找出来,杀了他。”
  他说这话时眼睛依然专注而纯真地看着他,一清如水,语调却平静,仿佛说的“他”不是指人,而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小鹿小兔。
  不愧是完颜氏的孩子,这般年幼却已有了王者的勇狠决绝,而特殊的身份与处境,显然引发了他的早慧。
  “那你怎么找?”宗隽问他。
  完颜??垂目想想,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八叔教我。”
  宗隽再问:“你愿意听我的?”
  完颜??点点头:“八叔舍命救我,是对我最好的人。”
  “好。”宗隽微笑:“现在你不必刻意去查是谁想杀你。他既希望你死,你就反其道而行,好好地活下去,去争取他不希望你得到的东西,届时他忍不住,必会站出来与你作对,然后,你就可以设法杀他了。”
  完颜??眨着眼睛思索一会儿,又道:“可是,他这次杀不了我,肯定还会继续想法害我的。”
  “所以,你现在要找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人。”宗隽道。
  完颜??闻言朝他笑了:“八叔,你不就可以保护我么?郎主说我今年生辰他还没送我礼物,问我想要什么,我回去便请他封八叔做大官!”
  “不,八叔只可在暗中保护你。”宗隽笑而摇头:“你需要的是一个大英雄,一个别人一听他名号就会感到害怕的保镖。”
  “大英雄……”完颜??双眸一亮:“八叔是说国相?郎主说他是大金第一英雄。”
  宗隽颔首:“是,你二叔薨后,国相自然也就成了‘大金第一英雄’。”
  完颜??便问:“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保护我呢?”
  宗隽略一沉吟,再告诉他:“一会儿咱们回去后,郎主可能会问国相的罪,说他没有照顾好你,使你身入险境,或者郎主不直说,但国相也一定会主动请罪。这时,你要站出来,当着众人面说,是你自己贪玩才误入密林,与国相无关。而且国相此前告诫过你不得擅自离开他,以便保你安全、随时教你骑射狩猎,所以国相不但无罪,还应嘉奖。既然郎主答应送你生辰礼物,你便请他赐国相免罪券书,免去他将来除反逆外的一切罪过。”
  听到此处完颜??插言问:“只要不反逆,随便杀人放火都没关系?那免罪券书很重要罢?郎主肯听我的,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赐给国相么?”
  宗隽一笑:“肯,他会肯,但你一定要当着所有大臣面请求,不要私下对他说。”
  完颜??点头,又问:“然后呢?”
  “然后……”宗隽仰首望向被树上枝桠裂碎的青天,语调清淡和缓:“然后你就不必再担心了,国相会帮你杀退所有想伤害你的人,并会全力助你得到你将来想得到的东西。”
  “好,八叔,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完颜??应承,神色颇郑重。
  有马蹄声渐渐传近,宗隽移目朝来路望去,从树丛曲径间瞥见了一行熟悉的骑兵身影,于是对完颜??浅笑道:“有人来找咱们了。记住,切勿把我今日跟你说的话告诉任何人。”
  回去后的事一如宗隽所料,完颜晟得知完颜??遭虎袭击的事后大发雷霆,一面差人细查纵虎入围场之事,命带来的太医为宗隽包扎伤口,一面不点名地责怪“身边人”没照顾好完颜??,宗翰一旁听见,面色青红不定,终于忍不住出列单膝跪下,道:“小王爷受今日之惊,是臣照顾不周,一时疏忽所致。臣甘愿受罚,请陛下降罪。”
  完颜晟闻言看了看他,徐徐坐下,正欲开口,不想此时完颜??跑到他面前,先跪下伶俐地叩了个头,然后扬声把宗隽教他的话说了一遍,声音响亮得足以令在场的每一位大臣都听得清楚明白。
  “赐国相免罪券书?”完颜晟大感意外,一时沉吟不语。
  宗翰听完颜??非但为他求情,还请郎主赐他免罪券书,当下大喜,感激而赞许地看看完颜??,但又见完颜晟踌躇,知此物干系重大,他不见得会愿意,便又再拜出言推辞:“小王爷好意臣心领了,但臣功劳微薄,才智有限,于大金也无甚建树,实在不敢领受免罪券书。这券书陛下请留下,日后赏给作为远胜微臣的人罢。”
  完颜??当即睁大眼睛问完颜晟:“郎主不是说国相是大金第一英雄么?还会有人功劳能胜过他?”
  完颜晟便若被他将了一军,当着群臣之面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略显尴尬地笑。
  其余人也不便插言,也都沉默。须臾,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忽然开口,微笑着说:“国相功勋盖世,大金的确再无人比他更应得免罪券书。”
  此言一出,宗翰的心腹密友纷纷附和,高庆裔与萧庆二人更是开始列举宗翰破辽灭宋所立的赫赫战功,虽不明言请求,但意在促完颜晟答允此事。
  终于,完颜晟呵呵一笑,道:“众卿所言甚是。国相功勋盖世,为国屡立大功,理应特别嘉奖。朕明日会下旨,赐国相免罪铁券,除反逆外,余皆不问。” 
  宗翰此时也不再推辞,双膝跪下郑重朗声谢恩,那喜色满溢于言笑间。完颜??转目去看一直冷眼旁观的宗隽,目光暗含询问:“我做得好么?”
  而宗隽若不经意地侧首避开,神色淡定如常,只把笑意隐于心间。
  宗翰是前国相撒改的儿子,虽然是现下第一权臣,但始终不像太祖或完颜晟诸子一样,有继承皇位的希望,所以完颜??的存在与否本来就对他影响不大,而现在,借机让完颜??施恩于他,可让他知恩图报而大力保全完颜??,说不定还会帮他争取皇储之位。何况,就宗翰自己的利益来说,辅佐与控制一位年幼的君主,远比受成年皇帝制约要好得多,扶持完颜??必会成他以后主动积极地去做的大事。
  “此番??儿能脱险,全靠宗隽舍命护卫,宗隽自然也应嘉奖。”完颜晟忽然注意到了宗隽,温和地看着他问:“说罢,你想要什么。”
  宗隽微微一笑,应道:“臣近日颇爱玩赏汉人书画,陛下就把取自汴京大内秘府的珍品赏臣一些罢。”
  完颜晟闻言开怀大笑:“宗隽喜好汉学,倒真变得越来越风雅了。好!回京后朕即刻让人送一大堆汉人书画到你府中。你好好养伤,慢慢看。”

  宗隽是被随从抬回府的。过多的失血使他几度昏迷,皮肤像是突然褪色,面上指间尽是瘆人的苍白,而活力随着鲜血溢流殆尽,前所未有的虚弱使他无力地闭目,进府之后奴婢们因看见受伤的他而发出的惊呼此起彼伏,生生传入耳内,令他不堪其烦。
  入到房中才稍稍安宁。静静侧身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个清泠悦耳的声音响起:“怎么受伤了?”
  他缓缓睁目,眼前朦胧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他在俏立于床前的柔福眸中窥见自己模样,便淡淡笑了:“我又带回一张虎皮。”
  她说:“我以为只有长白山才有老虎。”
  “嗯,我以前也这样想。”宗隽微笑道:“但事实往往出人意料。”
  因是左肩受伤,所以他面朝右方侧卧,柔福就立于他面前,他顺势往下一看,发现她今日穿的是一双宽松的女真童靴。这发现令他觉得愉悦,遂伸手,想拉她过来坐下。
  她一闪躲过。而他这一动牵动了伤口,似又有血流出,他收回手,痛苦地瞬了瞬目。
  她悄然走近,盯着他的伤口看了许久,见有新鲜的血液自包扎的白布缝隙中渗出,便轻轻地用右手食指沾了沾,指上顿现一点鲜红。
  他再度睁眼时,正好看见她笑。她透过他的鲜血和他微蹙的眉头品尝着他的疼痛,于是绽开了一抹笑,但这笑意有欠明朗,像雪山上穿透冰封空气的稀薄的阳光,又似在雾气深重的林间点亮的篝火,辽远而模糊。
  而她的眉宇间,多了一种他从未感知的神情,似是忧愁?那常常在他面前大怒大悲的小女孩,也会有了如此纤细的情绪?但他无力再想,伤口的剧痛有所缓解,而头却越来越沉重,在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她曾以指沾着他的鲜血,忧思恍惚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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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16.浮影(上)

  依稀醒来时,头痛欲裂,而身体越来越灼热,血液仿佛有了滚水的温度,在四肢百骸中一味奔流,薄薄的汗渗于发肤间,而肩上疼痛也随之苏醒。勉强睁开眼,只见室内深暗,而庭户无声,四下静谧,应是夜半。
  他茫然躺着,双目微晗,思绪飘浮,一时不辨这是何时,身在何处。
  那门,忽然无声地徐徐开启,一道清丽窈窕的影子拨开莹莹月光,如云飘落于室中。
  静立片刻,她终于缓步入内,悄无声息地渐渐走近。他所见景象不尽清晰,只觉她穿了一身浅色衣裙,头上白羽有月色光华,在被搅动的空气中轻轻地颤,而脸,却模糊。
  多么熟悉的情景。又是她么,阿跋斯水温都部绝美的女子?
  咽下凝结的叹息,他像往常那样迅速阖眼,作沉睡状。她停在他床前,一脉沉默。闭着双目,他仍可感觉到她的目光如何在他脸上婉转流连。
  她悄然在他身侧坐下,冰凉的手指开始踟躇地轻触他额头。那超常的热度似令她一惊,倏地缩回手,停了停,才又以手心抚上他的额。
  还如往常,那手清凉纤小,有柔和的触感。他其实并不厌恶这样的感觉,这一瞬,不妨就此停留。但这些话,他从没有,也永不可能对她说。
  从不得已地接受她为妻的那天起,他就决定以疏离作为他对她的基本态度。新婚之夜,她在匆匆看清了他的模样后便垂目含羞地笑,而他只给她那倾城容颜漠然一瞥,便转身离去,任她在错愕委屈中流了一夜的泪。
  此后也甚少与她同宿,府中美婢颇多,他从来不缺侍寝的人。而她并不敢就此多言,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一副柔顺贤淑样子。他不爱睬她,偶尔有事唤她一声,她便惊惶地抬首,仿若受惊的小鹿。这令他更为不快,觉得她根本与她的家族一样卑微而懦弱。
  某日,他着凉发热,却拒绝她殷勤的照顾。于是在夜半他半梦半醒间,她悄然进来,轻抚他的额头,用冰水浸过的布给他降温。他其实已经清醒,却始终不睁目看她。
  从此渐渐成习惯,她常在他独寝时于夜半进来看他,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怯怯地抚摸他的脸庞他的手,动作轻柔无比,惟恐惊醒了他。而她一直不知道,他的沉睡从来都是伪装,他可以感觉到她每一次触摸,听见她每一声郁然低回的叹息。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与感受。夜半时,在她依依目光与轻触下他会感到很安宁,甚至开始期待,若她不来,会略感失望。但,一旦他与她相遇在日光中,幽浮于夜色中的那缕柔情似瞬间消失,她又成了卑微怯懦的庶族女子,别人居心叵测地硬塞给他的妻,看见她连坦然迎视自己的目光都不敢的软弱模样,他会觉得对她保持冷面铁心的状态实在再自然不过。
  后来他自请去曷苏馆任职,一大目的就是避开她。其间她亦曾前往曷苏馆探望他,而久别的他对她依然很冷淡。她失望地回京,自此一病不起。他得知消息后又等了许久才起身返京,待到府中时,她已逝去,穿着婚礼时的盛装,如沉睡般躺着,艳美无匹。
  这次是他伸手抚过她发肤,她的额头她的唇,她的脖颈她的眉,在生气消散之后,却呈现出他从未感知过的奇异的美。她双眉浅颦,唇际却有一缕恬淡的笑意。他木然看着,心底一片空茫。
  “唉……”现在,他又听见了叹息声,幽长细柔,无尽的怅然。
  然后,有冰凉、尖锐的东西轻抵在他颈间。那是什么?她的指甲她的刀,还是她的积怨她的恨?
  此物边缘锋利,在她的加力下已划破他皮肤,瞬间的清凉感消失后,那一丝伤处有和着轻痒的刺痛。
  他无力亦不想反抗,其实喉内郁结的隐痛更甚于肌肤之痛。还如往常,他始终不睁目看她,但终于开口,夜半,绝无前例的首次,自己也讶异。
  无声地叹息,他说:“颖真,对不起。”
  女子的动作就此停滞。那一刻时光凝固,夜色不再流转,她默然而立之处,是他声音浅淡掠过的空间。
  良久,他感觉到那迫人的锋芒与她一起离他而去,她起身那一旋,发丝拂过他的脸。
  脖上有两三滴水珠缓缓渗流而下,似是伤口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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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蝴蝶的翅膀 发表于 2008-7-13 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17.浮影(中)  

  次日一睁目,便看见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周围的太医与侍女正在忙着为他治伤降温,一屋斑驳的人,见他醒来都惊喜地出声相庆,而他只对母亲安慰地笑。
  纥石烈氏轻轻拭擦宗隽的额、脸,温言问:“好些了么?”
  仍是四肢乏力、耳鸣目眩,不过这并不重要,他自然地点头,说:“放心,我不会有事。”
  纥石烈氏手中的白巾忽然停在他耳后,“怎么伤的?”她问。
  “遇虎。”他简单地答,此刻也无力详细地解释更多。
  “这事以后再说。”她摇摇头,手指横横地轻抚过他的脖颈:“我是说这里,怎么伤的?”
  宗隽自己亦摸了摸脖上那道浅细的伤痕,伤口已凝合,手触之处是一丝凸出的细线和已干的血痕。昨夜那青衫白羽的身影渐渐自心底浮出,一时间他也有些迷惑,若非伤处确切,他会以为那只是旧日幻影。
  颖真?明亮的光线唤醒清晰的思维,他从来不信会有魂魄能入梦,何况她还有手中刀,可以着实切过他皮肤。
  转瞬之间,他已隐隐猜到她是谁,于是慵然半阖着眼,似漫不经心地回答:“在密林中被锐利的树叶边缘划伤的。”
  母亲便不再作声,也不要他多说话,只继续照料他,直到黄昏后才乘辇回宫。婢妾们争先恐后地前来看望,他的目光拨开重重粉黛朱颜,却始终未见柔福。
  “小夫人呢?”他问身边侍女。
  侍女说:“听说小夫人今天不大舒服,一直闭门在房中休息。”
  心下了然,亦未追问下去。到了夜间,他吩咐侍女:“以后若无我召唤,不得让府中任何人入我卧室。但……小夫人除外。”
  虽已无性命之忧,然此后两日病势仍不轻,终日躺于病榻上静养,将婢妾摒于室外倒也保得耳根清净,而唯一有权接近他的柔福也一直未曾出现。
  第三日拂晓初醒时感觉有异往日。与景象无关。破晓的晨光融合了室内暗锁的夜色,那光有浅蓝的色调,透窗而入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潮湿,两厢一触,便变得幽幻溟?鳌U庑加肫饺瘴奚跚穑煌模窃诖扒澳枪庥颁?髦校⒆乓火ㄉ倥K币性诖氨撸帕疑仙形赐耆サ牡潞奂#嬲沟拿技洌幸荒诼涞某钚鳌
  沿着她手臂看下去,见衣袖下素手所执之物并非刀刃,而是一方正在被她无意识地纠缠着的丝巾,宗隽唇角一牵,本想唤她,但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继续躺着,在感觉到她即将转身看他时闭上了眼睛。
  她也只是转身看他,并不再动,亦不走近,静静地凝视他,正如他预料的那样。
  如此良久,直到有人启门进来打破了此间的静默。
  “小夫人,原来你在这里!一醒来就不见了你,让我好找。”压低了的女声传入耳中仍很清楚,宗隽听出来人是柔福的侍女瑞哥。
  “我正要回去。”柔福似小吃一惊,仓促回答间透露出一些忐忑意味。
  瑞哥轻轻笑:“没关系,我知道你在这里就好了。八太子说你可以随时进来的,倒是我不能久留。”
  “我跟你一起走。”柔福像是要立即出去。
  “别,别!”瑞哥拉住她:“你在这里等,等到八太子醒来,别跟颖真夫人一样……”
  说到这里觉出了顾虑,一下便滞住了,却引起了柔福的好奇:“颖真夫人怎样?”
  瑞哥一时噤声不说,柔福连连促她:“说呀,别怕,他伤得那么重,昏睡着呢,现在不会醒的。”
  又过一会儿,瑞哥才开始悄声对她说:“颖真夫人以前也常常在八太子睡着时进来看他,可从不敢等到他醒来,总是看一阵就悄悄走了。”
  “她……”柔福问:“一定很喜欢他罢?”
  “唉,岂止喜欢,他简直是她的命啊。”适才的轻快荡然无存,瑞哥的语调变得很是沉重。
  柔福一时没接言,须臾才又问:“她的死,跟他有关?”
  瑞哥迟疑半晌,大概是反复看了看宗隽,确信他是在沉睡,这才轻声告诉柔福:“颖真夫人不是九姓贵族之女,八太子一直不喜欢她。八太子后来去曷苏馆,许多人都猜他是为了避开她才去的。颖真夫人等了很久没见他回来,在娘娘催促下终于决定自己去曷苏馆看他。那时我是服侍她的侍女,但她没让我跟她去,说怕八太子见她带太多人去会觉得烦,便只带了她的一个陪嫁丫头和必要的侍卫。”
  “后来呢?见到八太子又如何?”柔福追问。
  “我也不知道。”瑞哥说:“反正颖真夫人很快就回来了。我私下问过她八太子好不好,她微微笑着说:‘好,他很好。头顶大金国广袤的蓝天,足踏曷苏馆众女子的爱情。’”
  “这句话……”柔福似在细细琢磨:“你再说一遍。”
  瑞哥又长叹一声,放慢语速,把那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当时我也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来不及细问,颖真夫人便病倒了,待八太子终于归来时,她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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